實驗室的鎢絲燈總在午夜顫抖。
他捏著試管,如同托著露珠的蜘蛛,三十七根神經在玻璃壁折射下化作彩虹。老式光譜儀嗡鳴著吐出資料,像極了他童年解剖的蟬蛻——那些金箔般透明的腹腔裡,藏著宇宙共振的頻率。
燒杯底沉澱的碎玻璃是他獨有的收藏。每場失敗實驗的殘骸都浸泡在福馬林液裡,折射出棱角分明的星空。「錯誤是真理的等高線。」鋼筆尖在牛皮紙上洇出墨痕,他仍固執地不用電腦,仿佛打字機的節奏會驚散思維的磷火。淩晨三點的咖啡漬在草稿上暈染,竟拓出一幅太極陰陽圖。
助手在廢紙簍發現撕碎的婚戒發票。未婚妻最後一封信的郵戳蓋著「超重」,他卻稱出每個字的重量:0.0003克思念,0.001克淚水,0.5噸愧疚。機械鐘擺搖晃著切割時空,試管架上的結婚照漸漸泛黃成薛定諤的貓。
第七百零三次粒子對撞前,他吞下硝酸甘油片。顯示幕的綠光爬上皺紋,像量子隧穿的電子穿透歲月屏障。突然,示波器的正弦波裂變成雙螺旋——某種比DNA更古老的密碼正在結晶。解剖刀劃開小白鼠胸腔時,他看見自己的心臟在培養皿跳動,每根毛細血管都流淌著星塵。
「不是解密宇宙,」他蘸著血液在防護服上書寫,「是讓宇宙解碼我們。」通風櫥裡懸浮的納米顆粒突然排列成銀河旋臂,燒杯中的酵母菌開始吟唱《奧義書》。當晨光刺破排風管,三十年前的初戀信箋飄落在離心機上,未拆封的火漆封印著粒子自旋方程。
地下三十米的超導環開始低鳴。他褪下手錶遞給顫抖的助手,不銹鋼錶殼映出少年時追逐螢火蟲的瞳孔。低溫泵抽真空的嘶吼中,他聽見母親分娩時的呻吟與超新星爆發的光譜達成了和絃。
警報器尖叫那刻,他正凝視培養箱裡發光的水母。湛藍螢光中浮出莊子的面孔:「子非魚,安知我非爾實驗資料耶?」裂變的原子核與蝶翅鱗粉同時墜入麥克斯韋妖的陷阱,真空管爆裂的玻璃渣刺入手掌,疼痛終於讓他觸摸到時間的拓撲結構。
殯儀館的冰櫃泛著液氮冷光。助手整理遺物時,在石墨烯筆記本夾層發現壓幹的金盞菊,花瓣脈絡竟與最新發表的量子場論完全吻合。殯儀師說死者嘴角含笑,眼瞼殘留著γ射線暴的餘暉。
多年後,諾獎典禮播放他十六歲時的錄音:「真正的天才不是智力優越,是能承受千萬次將心臟碾成誇克的痛楚。」風穿過無人的實驗室,燒杯中的碎玻璃突然懸浮成笛卡爾坐標系,某個永恆的淩晨三點仍在持續裂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