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積起來的

圖書館一排排的書架像是大廈，書本之間是窗。

男孩拿出一把塑膠尺，壓在書頁上，捏著一角，再次環看四周。

慢慢撕下。

他很慢，撕紙的聲音很細，比大型空調的運作聲安靜。

「你在幹嘛！」圖書館員從走廊冒出來，指著他大叫，「抓到啦，撕書的，你快點來！」

他擋住男孩的去路，男孩要從另一頭逃，卻出現另一個圖書館員張開雙臂，露出笑臉。男孩退後幾步，受困書架之間。

「弟弟，你叫什麼名字？」第二個圖書館員口氣溫和，「不要緊張，書給我，不會對你怎樣，只是要問幾個問題，有沒有撕其他書？」

「兩十幾本，快氣死了，有發現的！」

男孩前後看，閉緊嘴。

「你讓我來說。」他又換成笑臉，「弟弟，可不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要撕這麼多書？」

「沒用啦！」生氣的人捲起袖子，「電話幾號？叫你家的人來，撕了多少書，就賠多少錢！」

男孩用力推開身旁那排書，俯身鑽過書架，一落地就往前滾，快步跑。那兩個人也追，不過男孩更快，他衝出走道，拉開玻璃門，下樓梯，在圖書館大門外撐著膝蓋喘氣，邊喘邊笑，回頭看，那個圖書館員在二樓窗口朝他罵。

男孩舉手臂，揮了揮，讓對方看清楚那張紙。

晚上的時候，他走回機車擠爆的小巷，報廢車是路標，檳榔渣是指引，廣告看板照亮回家的路。

回到家，男孩排好鞋子，將地板上的臭衣服、臭襪子撿起來，放進洗衣籃，然後清理餐桌，洗碗筷，回收瓶罐，紮緊垃圾袋。有隻蟑螂停在牆上。他用抹布按住，開窗丟出去。

洗完澡後，他用毛巾擦乾頭髮。沒開燈，黑暗中，男孩的爸爸躺在床上睡覺，打呼的聲音就像機器運轉，一條腿懸在床邊，男孩幫他蓋好棉被。

他扭開檯燈，在書桌上，將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撫平再撫平，然後再用尺壓住，撕成正方形。

紙張對摺，再打開，用指腹壓扁摺線，摺出一個菱形，再褶，將兩根細細的尖角由下向上翻出來，一邊是尾巴，另一邊是紙鶴的頭，

紙鶴端坐於作業簿上，兩隻翅膀平放，頭部低垂。

「第九十六隻。」男孩也低下頭，雙手合掌，「請保佑我媽媽，早日康復。」

紙鶴輕輕降落在透明的塑膠桶裡。

塑膠桶原本是裝海苔的，如今裝滿了小紙鶴，層層疊疊，密密麻麻，每隻身上都印了字。

對著檯燈的光，光線在桶內閃動，影子在牆上搖晃。他下巴靠桌子上，瞇眼看著紙鶴，差點睡著，打呵欠，揉了揉眼睛。他坐直，拿起塑膠桶，準備放回衣櫃裡，先抱在胸前，閉眼睛，感受一下，累積起來的重量。

文／圖：張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