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倒影都蜷縮在六吋螢幕裡,我終於成為完美的笛卡兒信徒——那團名為「我」的意識在像素海漂流,像被拆封後遺忘在太空站的冷凍乾燥食品。拇指滑動的軌跡是新型玫瑰經,演算法為每道傷口貼上療癒標籤,而我們正集體參加一場沒有神父的告解儀式。 我開始用充電效率丈量存在感。捷運車廂裡,對座情侶各自捧著發光聖杯,指尖在玻璃上敲出摩斯密碼般的戀情。他們中間的餐盒漸漸冷卻,油漬凝結成心電圖最後的平直線。當男孩終於抬頭說話,聲音卻從女孩AirPods的降噪模式縫隙漏出,摔碎在車門邊的緊急停車鈕上。 母親學會傳長輩圖慶祝我生日。她傳來的電子蛋糕會旋轉噴彩帶,附帶二十種字體的「感恩有妳」,卻始終沒發現我三個月前換了手機號碼。去年清明掃墓,她堅持要燒紙紮的5G路由器給外公:「這樣他看我們的限時動態就不會卡了。」火光裡飄散的灰燼,像極了被強制登出的使用者條款。 辦公室的植栽牆裝了人臉辨識系統,盆栽只在被注視時開花。我偷看監視器畫面,那些非洲堇與鹿角蕨在深夜集體凋萎,葉片蜷成捲軸狀的遺書。茶水間的對話越來越像彈幕,同事們討論離婚協議時,句子間必須穿插梗圖緩衝,彷彿悲傷也需要流量管制。 最可怕的覺醒發生在牙醫診所。當鑽頭在我臼齒掀起微型沙塵暴時,我下意識想用舌頭按下螢幕截圖鍵。診療椅的頭枕持續震動,像在嘲笑我連痛覺都渴望被轉發。鏡中那張塞著棉花球的嘴,正以0.5倍速默唸:「讚、留言、分享。」 科技公司推出「訂閱人間」方案後,公園長椅裝設了體感支付系統。鴿子降落肩膀三秒自動扣款,陽光透過樹葉則按流明計費。我買了「懷舊濾鏡包月」,看出去的秋楓永遠是國中畢業紀念冊的褪色質感。直到某天發現女兒在沙坑捏的黏土,形狀竟完美複製我的手機支架。 現在我每天服用兩粒數位排毒錠,藥盒上印著達文西的人體比例圖——只是維特魯威人四肢張開的圓圈裡,填滿了App圖示。副作用是產生幻覺:總看見捷運玻璃窗的倒影在流血,那些從我們眼球溢出的藍光,正匯聚成新世紀的護城河。 或許該向手機申請一份存在證明書?當呼吸頻率都變成生物辨識數據,誰還需要柏拉圖的洞穴寓言。我們早已是自身螢幕的壁畫人物,舉著永不酸疼的手臂,在無限滾動的甬道裡,為彼此點亮一顆顆虛擬的星。 **後記** 某夜夢見所有應用程式集體罷工,城市陷入癱瘓的人們竟開始用眼神播種。醒來發現床頭充電線開出藍芽花朵,而三歲姪女正把玩具手機埋進花盆,說要種出會說早安的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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