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再起,這一次,他不再等待。
她發燒了。
最開始,只是微微的燥熱,他以為是毒發作的餘波,並未太過在意。
可當她的體溫越來越高,氣息變得凌亂,燙得像是要將自己的血脈燒乾時,他才發現,這不是單純的毒發。
這是病。
她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了。
這場高燒持續了三日。
她昏迷不醒,眉頭緊皺,額際不時滲出細密的冷汗,唇色蒼白,身體在大雪之夜冷得發顫,卻又被體內燃燒的熱度折磨得無法安眠。
她發冷,也發燙。
他坐在她身旁,指尖觸上她的脈門,眉心微蹙。
——病毒交加。
毒素本就讓她的身體承受著異常的折磨,如今病氣入體,更是雪上加霜。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手指從她脈門輕輕移開,指節微微收緊,指腹觸上掌心的薄繭。
他知道,這場病,若她再撐不住,她的身體,可能就真的會崩潰了。
雪停了。
在這片終日白雪皚皚的天地中,這是極為難得的時刻。
他沒有猶豫,站起身,撩起外袍,走出山洞。
外頭的冷風像是刀片一般刮過臉頰,落在他身上的積雪被抖落,消失在空氣之中。他翻身越過幾塊突出的岩石,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前行。
這片山林荒涼無人,食物極難尋找,但他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段,便能找到一條結了冰的溪流,或許還能找到些尚未完全被凍死的魚蝦。
他從未覺得尋食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
手掌被冰水沁得生疼,他在結冰的溪流中徒手破冰,指節一寸寸發麻,終於從水底摸到一條還活著的魚。
他將魚掏空內臟,在山洞外的篝火邊燒烤,火光映在他的側臉上,讓他的神色看起來格外冷沉。
當肉剛剛熟透,他便扯下一塊,放進嘴裡細細嚼碎,接著低身,捏住她的下顎,將食物渡入她的口中。
她昏迷著,無意識地吞嚥,彷彿嬰孩一般,只能依靠他來維持生機。
這動作重複了數次。
餵完後,他才抬手抹去她唇角的碎屑,指腹擦過那冰冷又乾裂的肌膚,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只是他低頭的瞬間,長髮垂落,隱去了眼底的情緒。
夜晚更冷了。
衣物被山洞裡的溼氣浸得發寒,白日還能靠陽光勉強晾乾,到了夜晚,衣服則被冷風凍得透徹。
他無聲地脫下外袍,搭在篝火邊烘烤,自己則穿著單衣,盤膝坐在她身旁,指腹試探著她的體溫。
仍然燙得驚人。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覆上她的掌心,指節收緊。
片刻後,他解開自己的衣襟,將她輕輕地抱入懷中,讓她的肌膚貼近自己的體溫,試圖用自己的溫度穩住她失控的燥熱。
他從未這樣照顧過任何人。
他曾經站在大醫館內,白衣翻飛,從不曾將病人看作病人之外的東西,從不曾讓自己的情緒介入其中。
他醫人,救人,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甚至從不記得任何一個病人的名字。
可現在,他抱著這個人,清晰地感受到她顫抖的呼吸,額間濕漉的汗水,心跳凌亂的頻率。
她就這樣縮在他懷裡,纖細的手指不安地攥住他的衣襟,似乎是在病痛中本能地尋找庇護。
他低下頭,指尖順著她的手腕滑過,忽然,視線頓住。
她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臂。
上面,滿是交錯的刀痕。
那傷痕不深,卻極為密集,顯然不是一次造成的,而是……
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劃開,取血。
他的指尖僵硬了一瞬,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傷痕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嗜血之人」這四個字的含義。
她的血……
被人一次次取走,用來製毒,也用來製解藥。
她不是活著,她是被養著,被圈養,被肆意索取,被視作藥鼎,被當作一具可供榨取的軀殼。
她,究竟是如何撐過來的?
她,究竟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先前的問題,無比可笑。
她早已不是單純的中毒之人,她的整個生命,都被繫在這場毒與血的交易之中。
他閉上眼,指尖微微收緊,下一刻,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額頭輕輕靠在她的髮間,久久未動。
火光微微閃爍,篝火的熱度抵不過這夜晚的冷寒,而他懷中的人,仍然沒有醒來。
他下定了決心。
他無法再讓她這樣等死。
十八年前,他封閉了那座醫館,將自己的一切拋在身後,決定這輩子都不再踏足醫道。
但如今,他卻必須回去。
京城最大的醫館,藏著最完整的醫典,或許,那裡會有解開她身世與血脈秘密的答案。
如果她能撐過今夜,他便帶她走。
他閉上眼,手指輕輕覆上她的額頭,像是在替她降溫,也像是在告訴她——
「活下去。」
外頭的風聲再起,大雪落下,冰冷的寒意再度籠罩這片天地。
可這一次,他不會再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