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敦道的霓虹在數據霧霾中暈染,Adidas旗艦店的櫥窗列陣如基因剪輯的斑馬魚。那對紅黃Superstar本不該邂逅——它們蟄伏在相鄰貨架,像柏林圍牆兩側對峙的探照燈,在三葉草logo的陰影裡互射冷光。直到某個山竹颱風前夕,兩個穿同碼開膠Stan Smith的男孩,在「42」這組數字密碼前同時屈膝。
阿澄的指尖撫過黃鞋貝殼頭,阿澈的掌紋烙在紅鞋三間紋。他們像兩顆誤入強子對撞機的粒子,在合成革與Boost中底的氣味中讀懂彼此的波函數。店員舉著掃碼槍吆喝:「最後一雙黃42!最後一雙紅42!」命運在此時撕開消費主義糖衣——穿黃鞋的阿澄右腳陷入紅鞋,穿紅鞋的阿澈左足沉淪黃鞋,從此在朗豪坊電梯漩渦裡走出量子糾纏的華爾滋。這齣後現代寓言始於鞋帶的拓撲學。阿澄的黃鞋滲透深水埗劏房的霉菌孢子,阿澈的紅鞋吞吐蘭桂坊的苦艾酒霧。他們在油麻地果欄鐵皮棚下互換左腳時,夕陽正把ICC玻璃幕牆熔煉成銅汁。四隻異色貝殼頭從此滋養出菌絲網絡,比大嶼山佛寺的榕樹鬚更難斬斷。
他們在鞋墊夾層培植記憶晶體。阿澄用丙烯顏料在黃鞋中底繪製弦論草圖,阿澈用雷射筆在紅鞋鞋跟蝕刻敦煌經變圖。某夜黑雨淹沒西環碼頭,兩雙鞋在漩渦中漂浮成伏羲女媧交尾像。發脹的麂皮顯現隱形經緯——阿澄的鞋舌刺繡《少年維特的煩惱》淚痕,阿澈的鞋墊拓印《牡丹亭》遊園驚夢。
陸羽茶室馬拉糕蒸氣凝結那年,他們的足弓開始叛變牛頓定律。阿澄的右腳在紅鞋裡膨脹如梵谷的星月夜,自詡是血液的表現主義;阿澈的左腳在黃鞋內坍縮成蒙克的吶喊,宣稱是筋骨的解構革命。直到某個回南天,阿澄的黃鞋卡在東鐵線閘機齒輪,阿澈的紅鞋墜入昂坪360雲海,他們方驚覺跟骨已澆鑄成對方鞋楦的負空間。
離散後的貝殼頭在珠三角演繹魔幻現實主義。阿澄的紅鞋流落東莞山寨廠,在流水線上與工業機械臂探討存在主義;阿澈的黃鞋寄生PMQ元創方,被策展人供奉為後人類裝置藝術。超級颱風「天鴿」過境時,紅鞋在內伶仃島勾住黃鞋的BOOST顆粒,兩隻異端使徒在鹹淡水交界處完成末日波譜分析。
時空旅人在龍鼓灘的霓虹消化系統末端,打撈起這對被城市代謝的連體鈣化器官——它們像兩顆被反芻的量子膠囊,鑲嵌在塑膠胎盤與矽質臍帶編織的子宮裡,鞋帶的DNA螺旋纏繞著防波堤混凝土的端粒酶。紅鞋尖鑲嵌珠海長隆的煙花灰燼,黃鞋跟黏著海洋公園的過期門票。置於電子顯微鏡下,驚見中底EVA泡棉竟結晶成時空膠囊——深水埗鴨寮街的電子零件,深圳華強北的矽晶碎片,還有維港填海區沙粒與東江水交媾時分泌的碳酸鈣。
文物修復師用裱褙《快雪時晴帖》的毫芒技藝將它們製成賽博格聖物。紅鞋化身柏林牆混凝土切片,黃鞋變作敦煌飛天飄帶殘卷,鞋帶交織成量子電腦的糾纏態。在巴塞爾藝術展的鎂光燈下,這件《雙生草》被譽為後殖民解構主義神諭,卻無人破譯鞋孔裡震顫的粵劇殘腔:「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
昨夜路過通菜街,窺見兩名穿紅黃Gazelle的青年在霓虹燈箱下接吻。他們的虛像折射在Adidas櫥窗上,與二十年前的實像發生量子干涉。這座魔幻都會總在毀滅中孵化新變種,像吐露港赤潮退去後總會浮現更豔異的熒光水母。那雙被沖散的鴛鴦鞋,或許正在元宇宙教導兩枚NFT像素如何用區塊鏈重組靈魂。
當人類忙著為永恆申請專利時,最驚心動魄的史詩正從鞋底紋路間蒸發。阿澄阿澈當年若順從店員推銷同色Ultraboost,不過是海港城聖誕燈飾中億萬張雷同的濾鏡臉。正因那場紅與黃的量子穿隧,他們的足印才能在柏油路上蝕刻獨一無二的死海古卷——既非摩西十誡,亦非周易爻辭,而是用磨損橡膠書寫的弦論詩篇,每道裂痕都在低吟海森堡測不準原理如何將三間紋紡成命運紡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