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由於柯文哲弊案纏身和大罷免潮來臨,進步本土小黨磨刀霍霍、圖謀壯大,台灣綠黨、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社會民主黨、時代力量和台灣基進等五黨日前進行結盟,討論「選區不互踩」,同溫層也展開激辯,筆者謹就民進黨與進步本土小黨的關係表達一些看法,希望能拋磚引玉。
先說結論,鑒於台灣政治議題主軸勢必環繞在親中(扈從)/抗中(抗衡)的軸線,以及「杜瓦傑法則」永遠不可能被打破,倘若進步本土小黨執意參與區域立委選舉,將導致藍白親中勢力在立院繼續取得優勢。基於罷免必然與後續(補)參選連動,短期內民進黨應該與進步本土小黨就罷免與(補)參選展開協調與合作,長期而言民進黨應該逐步改造黨組織,落實賴清德總統「民主大聯盟」的理念。
最後,時代力量副秘書長林邑軒的投書重彈汙名化民進黨支持者的老調,通篇道德說教、情緒勒索,絕對無助貴黨的發展,請好自為之。
從民進黨與時代力量和台灣基進的合作經驗可以看出,小黨為謀自身發展,終究會與禮讓的民進黨發生矛盾。時代力量在黃國昌的主導下,「絕不當小綠」成為最高教條,凡是在民進黨主推政策上「加蔥」、批綠甚於批藍,更與其一向鄙夷的柯文哲眉來眼去,引發時代力量分裂,最終琵琶別抱。台灣基進方面,據說陳柏惟因感念民進黨議員的協助,不支持時任台灣基進黨主席陳奕齊推出自家議員候選人,最終與台灣基進分道揚鑣。
畢竟政黨猶如公司,具有品牌價值和追求成長的目標(只是爭取的不是鈔票而是選票)。小黨縱使獲得禮讓,若不突破與大黨的合作範圍,就等於放棄成長,只能做大黨的附庸,無法建立自己的品牌價值。
對民進黨而言,許多傳統選民除了共通的意識形態外,也看重服務、紅白帖、跑攤、在地方看得到人,以及人情義理,這些都需要資源和長期耕耘,民進黨遠較進步本土小黨有口碑。因此對民進黨來說,禮讓選區猶如割肉餵鷹、為人作嫁,也代表民進黨這塊招牌髒了、不好用;而進步本土小黨往往在地扎根不深,很容易把腦筋動到用不知道在哪裡的空氣票威脅民進黨拱手相讓,這樣就能一步登天、省去經營選區的力氣。
此外,當某些進步議題衝過頭引發選民反彈,付代價的往往是民進黨,進步本土小黨只須做壁上觀,反正本來就沒幾票好失去,只要責怪民進黨不夠努力就好,不用問自己努力了多少。凡此種種,民進黨支持者的怨氣難道沒道理嗎?
從2016到2024年的總統與立委選舉得票可以看出,(1)進步本土小黨的生存空間取決於藍白親中保守勢力的萎縮程度,只有在偶然的保守退潮時刻才能享有一席之地;(2)一旦保守勢力反撲,只有民進黨有實力能堅挺抵禦,進步本土小黨毫無招架之力。
太陽花運動捲動了許多政治冷感的選民成為活躍公民,並與民進黨結盟,帶動了台灣一波進步價值浪潮,抗中保台、婚姻平權、轉型正義和區域平衡發展都獲得一定程度落實,猶如美國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進步時刻」。然而同時間全球掀起的右翼民粹浪潮,台灣也未能幸免於難。
這股浪潮是對過去以來進步價值高奏凱歌的反撲,反墮胎、反移民、反DEI(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的美國川普獲歐洲極右翼政黨崛起,在台灣也有2018年以來的「韓流」和柯文哲,顯示出選民趨向保守化的苗頭,如果不是2019年香港「反送中」事件的衝擊和2020年初防疫的傑出表現的偶然事件為民進黨續命,殊難想像2018年慘敗的民進黨能在2020年總統大選以及2021年四大公投逆轉勝。
然而民粹右翼的反撲終究在2022年和2024年占了上風,藍白取得立院過半,若非藍白合破裂,只怕民進黨的總統寶座也是岌岌可危,進步本土小黨更是潰不成軍,無法取得立委席次。
對比2020年和2024年的總統立委得票可以初步看出,端傳媒這篇「借票說」說明了太陽花後的新活躍公民的第一偏好是柯文哲,其次才是民進黨,在柯文哲未參選的2020年支持蔡英文,但在柯文哲參選的2024年則回流民眾黨,甚至民進黨的基本盤都鬆動(總統票低於區域立委總得票)。
筆者無意深究這群選民是從2014年的進步轉向2024年的保守,抑或打從一開始進步色彩就不夠深,關鍵是,藍綠的區域與不分區立委總得票數變動不大,而且綠已穩定稍大於藍,然而當第三勢力的支持者傾向保守、選擇的政治代理人轉向民眾黨,進步本土小黨不堪一擊,時代力量從百萬縮水到35萬,台灣基進從44萬掉到9萬,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和台灣綠黨只有10萬多出頭,進步本土小黨在擴大進步陣營地盤的戰役上可說毫無戰功,只是在同溫層換黨投。有人說他們替民進黨鞏固了總統願意投綠、但立委投不下去的人,真不知從何說起。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林邑軒要對民進黨支持者掀起戰火,就是前面說的只能用不知道在哪裡的空氣票威脅民進黨。如果進步本土小黨的目標是王婉諭說的「給第三勢力比柯文哲和民眾黨更好的選擇」,那目標客群應該是2024年投給柯文哲和民眾黨的三百萬人,戰民進黨支持者幹嘛?反正民進黨支持者在你們眼中就是落伍、反動、不受教的爛咖,為什麼不去想辦法開導白蓮教邪教徒走回正途?
說穿了就是利用踐踏民進黨以墊高自己的進步光環,以及沒志氣往外拓展客群,只敢用道德說教和情緒勒索,對內挖價值光譜相近的民進黨選票。民進黨支持者的警惕和不滿難道沒有道理嗎?
因此進步本土小黨面臨困境的根本原因不是林邑軒說的什麼原罪,而是第一,時代力量自己問題重重,立委涉入弊案、養出「國運昌隆」保皇黨、只會加蔥沒有政策路線藍圖;其他小黨也有領導者獨裁風格和性騷擾醜聞,以及第二,目標客群與市場不明,始終在冒險開拓新市場和回頭挖綠營選民間搖擺。林邑軒的言詞只是為了迴避自身的問題跟無能為力。
誠然,在大罷免潮下,每一份力量都需要,筆者認為民進黨若要與進步本土小黨協調合作,最重要的是切莫在區域立委選區進行競爭,因為「杜瓦傑法則」永遠是堅不可摧,議員層級則應該審慎考量。其次,由於罷免過程須進行社會溝通和動員,正是有志於選舉者累積和展現實力的舞台,因此罷免的過程必然與倘若成功後的補選及2026、2028選舉連動,進步本土小黨應該根據罷免的戰功爭取選舉的社會基礎,把目標放在複數選區的議員席次和不分區立委,而不是高舉進步大旗就要民進黨吐出經營許久的選區、割肉餵鷹,養出下一個柯文哲。如果沒有立下戰功,就回家洗洗睡吧。
根據「菜市場政治學」的介紹,「杜瓦傑法則」是法國政治學家杜瓦傑所提出:「單一選區簡單多數決」容易造成兩黨制,因為選民傾向不要把票浪費在沒有當選希望的小黨,例如某單一選區的支持度分布是甲政黨40%、乙政黨30%,剩下30%分布在小黨丙丁戊,則丙丁戊黨的選民會傾向於把票投給甲或乙當中比較不討厭的那一個(學理上叫做「策略投票」,strategic voting,也就是台灣人熟悉的「棄保」)。
棄保的案例在台灣屢見不鮮,2000年總統大選扁連宋「三跤㧣」(sann-kha-tu),最後代表國民黨參選的連戰被棄保,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以30萬票險勝無黨籍的宋楚瑜,並促成2004年的「連宋合」,是最常被提起的典型案例。
我國縣市長以及2008年以來的區域立委選舉也是採單一選區制,造成的結果是藍綠幾乎壟斷了縣市長和區域立委席次(某些地方實力堅強的無黨籍候選人例外),其他政黨除非與藍綠策略性結盟,例如2014年柯文哲獲得民進黨支持以無黨籍當選台北市長,和2020年陳柏惟代表台灣基進獲得民進黨禮讓而當選台中市第二選舉區立法委員,還有許多例子都足以印證。由於立委選舉制度明定在憲法中,考量修憲門檻之高,台灣短期內幾乎不可能出現修憲、遑論修改立委選制的契機,「杜瓦傑法則」將長期而有力地主導區域立委選舉。
與「杜瓦傑法則」作對的後果就是愛台公民現在必須辛苦吃力地發動大罷免潮。台北市港湖(高嘉瑜加台灣基進吳欣岱)、新竹縣第二選區(時代力量王婉諭加民進黨曾聖凱)和新北市板橋東區(羅致政加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劉書婷),都是民進黨候選人與進步本土小黨的票數合都高於國民黨當選者,卻因為整合失敗將選區拱手讓給國民黨的例子,差別只在落選頭是民進黨還是時代力量。不管是討厭高嘉瑜跟柯文哲眉來眼去所以寧願少一席也要教訓她,或是明明王婉諭最有當選可能但民進黨仍堅持寸土不讓,最後都是投票一時爽,全台火葬場。
有人會說投給進步本土小黨的票不會投民進黨,這點在不分區選票或許可以成立,但在區域立委,筆者高度存疑,畢竟區域立委的候選人個人形象有可能超過政黨品牌,況且再怎麼說,要讓國民黨候選人當選後興風作浪嗎?如果連讓國民黨候選人當選都無所謂,這種人肯定也不是進步本土陣營的真正支持者。
此外,更難忽視的是中國的巨大影響力。中國的目標很明確,王滬寧親自會見傅崑萁率領的立院黨團,要「壯大島內愛國統一力量」,透過統戰滲透和外部施壓進行分化,削弱台灣人民的抵抗意志,最終逼迫台灣上演不戰而降的「北平模式」。
隨著中國施壓力道越來越大,台灣主要的政治分歧勢必環繞在親中(扈從)/抗中(抗衡),地緣政治緊張和局勢升溫,更可能壓縮其他面向的議題,例如勞權、性別和環境等進步價值清單。筆者敢斷言民進黨2022年和2024年選舉結果不佳,主要原因之一是2022年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訪台後,中國對台軍演的強度大為提高,成功在台灣塑造出「兵凶戰危」的肅殺氛圍(其實中國要能打台灣早就打了,直到現在還不敢動手就是仍有許多隱憂),未來這種恐嚇手段必定不斷再次使用。
因此進步本土小黨切莫錯估情勢,太陽花後有人說國民黨二十年爬不起來,現在呢?就算這次大罷免潮出現預期外的好結果,藍營多數立委被罷免,也不代表藍白基本盤衰退;盲目參戰2028年的區域立委選舉只是幫助藍白。
此外,奉勸部分人士,不要繼續自溺自戀、自我感覺良好,覺得眾人皆醉你獨醒,最好收起趾高氣昂、居高臨下的道德說教和情緒勒索嘴臉──貶低對方的過度說教也是激化保守右翼反撲的原因之一。高舉進步價值大旗不代表自己必定持身端正,很多人不滿進步本土小黨不是因為是民進黨的盲目支持者,而是對小黨本身不滿。你林邑軒曾大力為黃國昌拉票,有公開反省道歉嗎?還好意思教訓人?
支持進步本土小黨又鄙夷民進黨支持者的人,說白了跟民眾堂的白蓮教邪教徒一樣,只是想找一個寄託和支點,讓自己可以永遠站在制高點到處嘴人、噴人,滿足自我優越感,差別只在於文化資本比較高、比較善用學術理論工具,不需要跟邪教徒一樣整天跟著教主180度光速甩尾、甩到自己都飛出去。
許多人堅持進步本土小黨必須存在,是因為當民進黨在砍七天假和「一例一休」等議題錯估局勢時,必須有聲音告訴社會民進黨做錯了,筆者對此深以為然;但筆者也不忍民進黨頂住巨大壓力通過婚姻平權等進步法案,但在虎媽般自命清高的進步本土小黨人士眼中,沒考100分就是不及格。
在筆者眼中,王婉諭主席可說是繼林義雄先生後的「人格者」(不幸的是,在他們身上都發生重大的悲劇);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從親子共學團開始,長期扎根基層,進行教育和社會溝通,筆者曾在板橋某處公園看到張淑惠揹著選舉旗幟、一個人鬥志高昂地熱情拜票(她可是台大財金高材生,但不會像某人寫文章時都要抬出台大學歷),在他們身上我看到真誠的理念和溝通的誠意,但在名為政黨、時為社運組織的小黨,恐怕難以取得足夠的政治資本。如何讓這些優秀人才能進入體制服務,是未來應該共同思考的課題。
民進黨的組織模式有濃厚的剛性和使命型政黨色彩,雖有助於凝聚理念,但有時不免過於排外。筆者建議除了短期內與進步本土小黨共商罷免與選舉合作,長期而言,民進黨應該逐步改造黨組織,更加柔性政黨化,吸納進步本土小黨優秀人才,並將派系運作檯面化、制度化,讓左派/右派、進步派/保守派都能在守護台灣主權的共識下進行各方面路線上的良性競爭,使民進黨真正成為賴總統「民主大聯盟」的實踐平台,如此既能更有機會穩定完全執政,又能維持內部路線的多元性和彈性,即時調整政策方向以回應民意,才能在中國謀我日亟的險峻情勢下,凝聚出最大的團結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