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時節,美語教師彼得要搬家了。
「這次,你要搬去新店嗎?」今年月初,我從他那裡得知,他大哥抽中了新店社會住宅租屋,有些家具已陸陸續續搬去了,所以,我才依照這個印象順乎自然的問道。「不是。我老哥走了。那邊(新店)的租屋就取消了。」
原來如此。
坦白說,我是個重度的鄉土主義者,對於我沒有待過不熟悉的地方,總覺得那裡就是遙遠之地,哪怕它只是在新北市的境內,一個小時之內,可到達的地方。不過,因於我的戀地情結作祟,我一想到要去主觀感受的疏遠之地,就覺得気が重い(心情沉重)。那麼,若到我待過的地方?那種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到淡水、八里(觀音山區)、北投、石牌、士林等地,我就不會覺得那裡很遠,抱怨尖鋒時段交通阻塞,大抵是因為我帶著懷舊的心情前往的,屬於很難歸入哪種範疇的心理活動。
「其實,就是從五樓搬到了二樓,」彼得進而說明,物業公司對於數字很有講究,現在,他住在四樓12坪的套房,但樓層編號卻顯示五樓,就是要避免「四即死」諧音可能帶來的惡運。
「搬到二樓的具體原因?」
「當然是為了省錢。目前,我租住的五樓公寓,每月租金12000元,搬到二樓10坪的套房,立刻省下了2000元。空間上少了2坪,但馬上減少了2000元支出。」
我理解這話的意思。對有錢的人來說,2000元只是兩枚10元硬幣,但對經濟上的弱勢者,這個數字足以使他們愁眉不展,總覺得生活中的灰暗色調加重了。
「所謂沒有比較沒有傷害。在首善之都,一個人住10坪的套房,很幸運足夠了。」
我引述了自己的經驗:1986年至1990年,我租屋在阿佐谷老舊木構公寓,房間只有四疊半(2.5坪)。2.5坪的房子是什概念?與我的斗室相比,你的10坪套房有廚房和衛浴設備,其實早就達到日本人理想住居的「広々とした20疊」了。而我的2.5坪斗室,就沒這麼幸福齊備了。一個30公分見方的洗水槽,一個單口瓦斯爐,沒有想沖即用的浴室。
不過,往好方面想,我住在一樓的好處,就是緊鄰公用廁所這一優勢了,因為我推開合板薄門轉個身即抵達了。不僅如此,我每次打工回來,已是夜色深沉,還得抱著盥洗用具趕去錢湯(公共澡堂)。春夏的時節還不成問題,進入嚴冬時節,夜晚特別寒冷逼人,有時候,正好遇上白雪飄降,或殘雪未融的路上,你還沒走到公共澡堂前,雙手和兩個腳趾早已凍得麻木了。話說回來,至今我仍然很懷念那段「穿越風雪」日子。沒有這段刻骨銘心的考驗,我身上就沒有戰鬥民族的強大基因了。
「搬到了2樓,很嘈雜嗎?」
「還可以啦。從二樓窗台往下看,剛好是鄰居一樓的鐵皮屋頂,偶爾有貓咪跑來跑去。那一點聲音不算嘈雜。」
「這麼說來,你們家附近的貓咪很安靜,屬於自然狀態的活動範圍,我家附近的情況就不好了。」
「怎麼說?」
「上個星期,兩隻發情叫春的公貓,特別選在凌晨3點半,在我家對面一樓的鐵皮屋上,對峙、打鬥、追逐,還不時發出尖銳的怪聲,簡直是擾人清夢啊!我不禁要懷疑起那兩隻怪厲之貓,牠們是不是配合安眠藥公司的演出?」
「先生,真是愛說笑。」
我知道愛貓族必然有著不同的看法。這讓我想起了中國80後詩人唐不遇的〈立夏〉這首好詩:
今天是立夏
可貓在叫春
它像傷感的詞人
在屋頂和欄杆上徘徊
今天
要像雨水一樣求愛
在夏季的開始
儘管天氣像初春一樣涼
欄杆像手臂一樣濕滑
(引自:唐不遇《我尋求一切貌似鳥的東西》(山東文藝出版社,2024)
回歸正題。現在,彼得從原樓廈五樓搬到了二樓,也算是喬遷之喜。在往後的日子裡,他都能聆聽到貓咪跑跳追逐的響動,說不定某日他心情大好,當下,就寫出了一首都市的風景詩,用這感悟的風物詩,迎來屬於他獨有的春夏秋冬。(2025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