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在朋友家居住所得到的感想:
「因為那時候我在朋友那邊住,他也是跟我講說,叫我繼續住下去啊!他那邊也蠻寬的啊!但是以我們客人的感覺來講是比較不方便啦!畢竟我們跟人家借房子是,比較沒有那麼方便。那我就在附近先租一間房子,那我們…怎樣講,小孩子畢竟還是要回去學校上課,那自己這樣的生活還是要過下去啊!自己租個房子,過自己的生活,最基本上大家怎樣講,有一種隱私權啦!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case3;p17)
災難使得受災者3的私領域暫時被淘空,暫時寄住在朋友家,朋友家的空間雖然足夠,但總是不方便,受災者說「自己租個房子,過自己的生活」。如此「有一種隱私權」,「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在「遭遇」以致於「衝撞」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理悟與情緒,往往在災後的心理生活中,佔有廣大的地盤。受災者5提到房屋傾倒後,她弟弟的物品被壓壞後,而弟媳嘗試向她要求賠償時,她的心情:
「雖然這個刺激是由我弟媳的,發放出來的,但是相對我弟…對我弟整個完全失望,我弟弟…※※研究所,一個高學歷的知識份子,我的弟媳在※※※※當老師,(P3),那,我受到相當大的刺激,然候(P1),我就覺得婆家也靠不住,娘家也靠不住(P2),我那時候在想說(P2),我要立遺囑要怎麼立? 喔整個人…就是坐著就想哭,」(case5;p9)
受災者5在災後,因為災難之故必須和先生的家人與自己的親人有所「遭遇」,但這種「遭遇」之後,對方的表現卻一再地「衝撞」其價值觀,在她未呈現的敘說資料中,她說她感到「親情的瓦解」,也理悟到「人是不可信任」。
在「遭遇」過程以致於「衝撞」下所產的理悟與情緒,並非都是負向的,比如受災者6提到她生活在軍方所設置的臨時安置所的情況,她回憶到:
「我們大家曾經在聊天哪,說,阿我們這些婦人哪,這些主婦齁,就這…住在營區裡這段日子是…尚好命,,(笑),洗衣服有洗衣機嘛對不對,齁,然後曬衣…只是曬的衣服而已,阿其他的家事都不用作,(笑),就把那個心情調適過來了啦,」(底線為台語)(case6;p17)
「在那裡喔,ㄟ每個人的手都幼綿綿白泡泡,都是跟小姐的手一樣喔,」(底線為台語)(case6;p18)
在營區臨時安置所內的生活,讓她暫時解除掉長久以來所扮演的「辛勞的家庭主婦」的角色,她發現不用做家事的手「都幼綿綿白泡泡,都是跟小姐的手一樣喔」、「家事都不用作,就把那個心情調適過來了﹗」。
另外在「遭遇」的過程中,有一個很自然的現象,關涉著自己與他人的眼光,我們把它獨立出來,稱之為「『災民』標籤的貼上」。
4-2 「災民」標籤的貼上
在我們的敘說資料中,有一些災民談到在地震後,感受到別人看待他們的眼光:
「好像我們好像很~突然之間變成被救助的對象,心理上也不能適應啊。就是說被可憐的對象。因為平常我們都,唉喲這個人好可憐什麼的,啊今天變成人家這麼說我們,不能、不大能適應啊。」(case1;p16)
「而且他領~東西的時候,比如說喔,每一戶可以領一個臉盆、牙刷。然後我們去領的時候喔,他說,你們~那一戶有沒有領了?就好像在問犯人這樣。誰領了什麼,我說我不知道。他說不行*,**,什麼什麼。那~多領一件的話,他就說,ㄟ~不行喔一副什麼什麼,反正那個嘴臉就覺得說,好像(p3)ㄟ~在~救濟乞丐,喔,啊~然後,(p1)你是一個乞丐的身份,我在跟你講話。這樣子。」(case1;p18)
人們在受災後被標定為「災民」,並以此名稱被其他的人們對待著,換言之,其他的人們在看待這些受災的人時,是以「他們是災民」、「我是在面對災民」這種對待之位來進駐到與受災的人之互動中。受災的人,突然感覺到自己變成「被可憐的對象」,「變成被救助的對象」,而內心顯得不大能適應。甚至在疏忽的對待中,某些受災的人會感覺到自己被當做乞丐的身份被救濟。
受災者5主動提到她現在不喜歡別人的眼光是:
「嗯…大家會有一個很制式的一個印象…你是受災戶,你應該過什麼樣的生活,當你過的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就會用另外一種眼光來評論你,我覺得我現在有…有點限於這種在意當中,」(case;p20)
「受災戶」名稱的給出,意謂著一種意象的劃定,這種劃定似乎讓受災者5感受到壓力,因為當自己不符合別人劃定的範圍,別人會出現評價她的現象。研究者繼之詢問制式的眼光是什麼,她表示「就是像我們在(電視)畫面看到的那個樣子」,這個樣子是:
「悲悲苦苦的,對不對,ㄜ…很困難,喔,怎麼樣怎麼樣的,可是你進來可以看得出來其實我們生活都蠻穩定的,」(case5;p21)
細察這樣的一個現象,我們發現,在一夕之間,災難自動地為人們加上「受災戶」、「災民」的標籤,這種自動化的過程幾乎不出於任何人的意志,而這個指稱的動作是一種語言上的指認,被大眾所使用,也連帶給出一個氛圍、一種意象。「災民」標籤的貼上,除了圈定對此人的認識範圍外,也同時遮蔽對此人其他範圍認識的可能。換言之,相對於受災者的陌生他者來說,陌生他者是以「災民」的意象來認識此人、以「災民」的頻位來對待此人。
但相對於陌生他者的受災者來說,「災民」的指稱只是他(她)自身的一個部份,而且極可能是一個最無所謂的部份,並不能代表他(她)整個人的全部。
有的受災者會對於如此的標籤感到不舒服,受災者11談到這個主題時說道:
「幹嘛,一定要那種,冠上那種,受災戶的,我們,難道我們沒有名字啊,沒有姓可以讓你叫嗎,對啊,我覺得,說,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要說,啊每次都,都會啊,921受災戶,怎樣怎樣怎樣啊那,我覺得很,沒有必要」(case11;p44)
「921受災戶」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別人應該直接稱呼我的姓名。受災者在說的是,「受災只是我經驗的一部份,並非全部」、「受災是過去的一部份,並非現在」,她進一步說到沒有必要如此稱呼的理由是:
「我是覺得,好像在,我覺得,我會覺得這樣子好像是在強調什麼之類的」(case11;p44)
而且她也建議當別人在面對受災者時不要以特殊的眼光寄予同情,她說:
「不要以那種特殊的眼光去看哪,不用說想說我們,因為經歷這種,事情,就以那種,好像,好像以那種可憐,那種同情的那種,嘖,對待我們哪,就覺得,以一般那種,朋,朋友那種態度去對待就好了,不需要說有特別那種,啊因為我們是怎樣所以,就是,有特別那種,禮,禮遇啊,或什麼,我覺得我們,我們不需要啊」(case11;p45)
同樣地,對於親人罹難的家屬來說,「罹難者家屬」或「受難者家屬」的稱呼亦會讓人們陷於這種眼光窄化的社會性過程中。受災者4提到在地震受災過去後,他調到別的部門,他都很怕碰到認識的人,怕別人關心他,他說:
「因為我覺得他們是關心我,但是我心裡會覺得、很無奈,覺得很提不起勁,那現在好一點嗎?有沒有好一點?我說:還好啦!還好還好。沒有勁啦!就是覺得還好,不會說…就是說…因為我是、他們也是關心嘛!那關心我就覺得心裡被刺一下、刺一下這樣,」(case4;p12)
妻兒均亡的受災者4顯然害怕別人再度提及災難的事,雖然別人是好意的關心,但是這種關心卻把他與別人的人際對待與互動過程侷限於一角,而這個角落卻是喚起不愉快的過去。
標籤化的過程,也間接使人的情緒表達受到他人眼光的限制,受災者4說道:
「那我們高興又,很快人家又講說你老婆走掉你還這麼高興,會有這種感覺你知不知道?會感觸很深你知不知道?」(case4;p14)
「那是因為我我我的感受是如果說,要跟同樣遭遇的人大家在一塊,要玩大家出去玩,要講笑話大家一起講笑話,那這樣是不是沒有這方面的困擾?甚至於說不認識的朋友,你跟不認識的朋友,他不知道你的過去,像我現在都,碰到不認識的人我都不講我的過去,不講,講了人家就喔(**)喔怎樣怎樣,又弄弄弄心裡又痛一下,心裡又痛一下,譬如說,我只是講說怎樣ㄟ你老婆怎麼樣,我說我老婆往生了,這樣就好了,不用講什麼,要不然你這個結疤,已經快要好了,你再去給他摳一下,又流血了,又痛一下。」(case4;p20)
為了不受社會特殊眼光的照射以及為了不再讓別人喚起苦痛的過去,受災者4自己推想了辦法,比如「要跟同樣遭遇的人大家在一塊」,如此情緒可以自在的表達。
雖然在大部份的敘說資料是如此對「災民」、「受災戶」的標籤反感,但是並不是每一位受災者都會對「災民」、「受災戶」的標籤具有負向的感受性:
「你說你是受災戶的時候,人家反而…更有那個話題跟你聊,對,不會說啊這樣子就看不起你啊,還是說怎麼樣,啊其實,人家講,假如說,啊你假如買什麼東西人家要算你便宜一點啦,或是怎麼樣,啊這個也是一個好處啊對不對,你看到…暖的一面哪,至少你沒有看到冷的一面哪,嗯啊然後,對我們來講ㄟ,錢也是錢ㄋㄟ,(底線為台語)那他既然要算便宜,那何樂而不為,我…我認為這個沒有什麼」(case6;p32)
顯然地「受災戶」成為自己和他人溝通的一種媒介,一種被使用的語言工具,用來產生話題。
那為何同樣是受災者,卻出現如此不同的看法呢?或許這與受災者是否現在仍然陷於災難裏頭有關,又或許「921地震」給予受災者的意涵不同所致!?也或許有其他的理由…。
現在我們要進入受災者心理演化描述的最後一項,「災難」的後遺。(待續)
追蹤「穗波心理師談情說愛」FB粉絲專頁,可不定時收到「今日文章」及podcast預告
收聽「穗波心理師談情說愛」podcast(專門談愛的podcast)
點擊「家庭Q&A-愛情、親情的心理師相談」免費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