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十天前,星加坡前外交官馬凱碩在微博上發布半年前在台北的一場演說。他告誡台獨份子:莫一條道上走到黑,到時台灣非但成不了一個獨立國家,反而把自己“鎖進一個小監獄並扔掉鑰匙”,自作孽不可活。他憂心地提醒:目前台灣的住民仍擁有一本世界上150、160個國家認可和接受的護照,但一旦迫使各國決定是否要承認台灣為另外一“國”,人家將別無他選。2000年中國對東盟的貿易是400億、今日已達一兆;20年前巴西一年才向中國大陸出口10億美元,今日只需60小時。你叫人家如何選邊?

當今承認巴勒斯坦是一個國家者,在聯合國193個會員中有147個。目前仍承認“中華民國”的一小撮只能說是意思意思,不是美國授意就是北京沒感到有爭取的迫切。不然,搞到像遜位的清帝一般,民初給予優惠在紫禁城關起門來當皇帝,照舊披龍袍、坐龍床、配備內務府與太監、山呼萬歲,但令不出紫禁城。陷此模式就十分難看了:兩岸還能有通商的善意?做到如此絕,還能談“和統”否?
按實說:今日已處“後中華民國時代”,不只“人民共和國”替前朝修的《中華民國史》已完成有年(2011),台灣方面以刪除中國史加強之。更刺眼的反而不是國府不為當今之世承認—久而久之已習以為常—而是連當家的亦棄絕它。執政黨候選人在大選時已公然說中華民國的憲法是“災難”,當家後的元旦文告中隻字不提國家。世上與“中華民國”斷交者是基於冷靜的利益盤算,身為元首者對這個“國家”卻深惡痛絕;身上披了一層畫皮,卻與偽形用來迷人相悖,反嫌這層皮是生癩的、恨不得褪除而後快。
前任元首已將國號唸成“中華民國台灣”,從1949年算起,純屬島史,與中華歷史長河斷流。今任則對“民國114年”有心理障礙,巴不得它是一個“開國元年”。按此,法統已斷,必須另覓新的合法性,故有“自由民主的第一島鏈”之新身份認同。國家頓時陷入“靈薄”(limbo)狀態—在天主教的教義裡,是指進不了天國也下不了地獄的亡魂收容所。
新國家不論難產或順產,歷史上總不免涉及鎮壓甚至流血,連同文同種、共享議會制度的美英,決裂皆歷暴力革命。“中華民國”已於1949年在中國斷代史上壽終,在島上有待正寢,舊朝氣數早盡,孰忍寄生於“漢賊合體”內?此處有一大弔詭:只要中華民國憲法尚有一息游絲,分裂國家的台獨會被納入“內亂罪”條下;但如今話卻被他們倒過來說,把維護中華民國法統者重新發明為“境外勢力”。於是,上回大選營造了一個奇觀:“統派”竟然成為國會多數派—若如此,何必“武統”?多此一舉!
台灣的民調透露:贊成兩岸統一的頂多是10%。靠向大陸的統派和獨派一般,皆欲取消“中華民國”,不同之處在統派心嚮對岸,獨派則追求地理上、法理上、制度上、民族上與傳承上的斷裂。然則,剩下維護非共的中國法統、抗拒“炎黃子孫”的大國民身份認同被矮化成“島民”甚或“島鏈民”、不忍見外力操弄中國人內鬥(如俄烏間之斯拉夫人自殘)者當如何歸類?如上所示,彼輩連“赤化”的邊都沾不上;若站在獨派立場,他們都是不同程度的“統派”。
2024年的選民把動員力極差的國民黨與未成氣候的民眾黨送進國會,造成朝小野大。按政黨輪替規律、民進黨執政多年累積了不少稗政與弊案,有待監督—選民絕非擁護“統派”。執政黨卻把稍佔上風的在野黨說成是“中共同路人”,志在逃遁問責,永續歲月靜好。但執政黨防堵“國會擴權”的伎倆多著呢:用亂鬥癱瘓議事、用大法官釋憲閹割國會的監督權,另加國會外的別動隊威懾。國會實質上已失能,執政黨勞民傷民財發動大罷免、試圖扭轉朝小野大似乎多此一舉。或許螃蟹橫著走已養成本能,微調步伐“窒礙難行”。
尹錫悅仍須派軍隊進入國會逮捕在野黨,而民進黨竟“客製”一大批有勝算扭轉乾坤的“公民團體”,似符合我在上面的分析:對在野派這批理應是“前朝”遺老遺少反感的民眾不在少數。前朝遺民卻非“崛起”中的中國。
造成“中共同路人”在國會內氣焰熾盛的“境外勢力”是海峽對岸否?更似太平洋對岸。2014年,烏克蘭首都爆發了“獨立廣場事件”,常被誤為一場“顏色革命”,其實是加盟北約一派利用暴民把一位親俄的總統拉下馬,親俄是不參加北約、保持本國是一個中立(非戰)地帶的意思。將一位民選的烏克蘭總統任期腰斬,俄國自然理解為“政變”,乃北約東擴的步步進迫,立時“取回”蘇聯時期的贈土克里米亞半島,並觸發頓巴斯戰爭,終於2022年初惡化為兩國全面開打。2001年烏克蘭境內的俄裔仍有17.3%,國家認同是烏克蘭、文化認同是俄羅斯,如今果真大部分“境外化”了。
執政黨若把有民意基礎的國會反對黨優勢人工地夭折,不會有好的果子。毛澤東指示“不打無把握的仗”,意謂時空都必須選對己有利的。但敵方不會由得中方挑,反力圖製造對這個敵方有利的時機。中國大陸只說不排除“武統”作為一個選項,敵方卻替它排好了時刻表,非2025即2027,且蓄勢醞釀台式“獨立廣場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