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獸》之 絕種·蝶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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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城,座在廣西中北部,總面積逾萬平方公裏。流水潺潺,環繞著青翠欲滴的山谷,樹木蔥郁,層林盡染,福澤深藏。然而,它更爲世人所熟知的,卻是另一個名字——柳州。自有記載以來,這座古城已屹立了2100多個春秋,見證了無數滄桑變遷。


柳州出産的棺木,更是享譽四海。其質量上乘,得益于精湛的做工與精選的木質。這些木材緊實堅韌,輕便耐用,且不易生蟲蟻,使得逝者得以安息,生者得以心安。昔日那句“吃在廣州,穿在蘇州,玩在杭州,生在揚州,死在柳州”的民謠,雖已成爲了茶余飯後的談資,但那份對柳州的向往與敬仰,卻曆久彌新。


貓公山,郁郁蔥蔥地矗立于柳州市的南面。在這片靈秀之地,一家被賜姓柳的住在這裏,世代以造棺禮葬爲業。風水師傅常說,無論是陽宅還是墓穴,若選不到風水寶地,那便選坐南向北之處,以享日月之精華。


然而,柳家主宅大院卻偏偏選址于窪水藏溝之地,背水面山,右蕉左柳,前松後槐,布局獨特,韻味十足。亦見屋前硬花崗,兩旁黃泥堆牆角,後院五門開,四路七叉通河灘。見到是處處有貓兒數種, 圍著大院各滯溜,上有鴉鳥廖廖停枝叫。


只見的是婦人們盡作紙紮以慰先人,各男子赤膊忙木工作棺,大大小小的柳家傑作,有序地停放在庭院裏庫房前。



大院門前,一塊石碑巍然屹立,歲月在其上刻下了斑駁的痕迹,但上面的字迹卻每年都被精心地用金粉油塗新,熠熠生輝。石碑上镌刻著一首古詩,訴說著柳家的往昔與情懷:

五柳先生徒忽至,

數日踱步觀桃枝。

陶潛離別歎世事,

桃花源記若夢思。


走進大院,只見百花爭豔,芳香四溢,一棵碩大的桃樹矗立于中央,宛如一位慈祥的長者,見證著柳家的興衰更替。這裏沒有絲毫的陰森恐怖,只有自然與和諧的氛圍,讓人心曠神怡。


柳家村座落有序,顯然是一個家族村落。家家戶戶都栽種著幾株桃樹,寓意著長壽與吉祥。而柳家的孩子們,無論年齡大小,每天從城區裏的學校回到村後,都要先到一八股齋中學習古文符偈,再到院內幫忙打理雜務。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有說有笑,更有甚那幼小的孩童,在庭院中與從嶺南大良移遷過來的二百來只純種沙皮狗嬉戲玩耍,歡聲笑語不斷。


柳冥蝶兩兄妹便是在這片充滿愛與和諧的土地上出生、學習、成長。他們的祖父輩,大哥柳甚喜與二弟柳至悲,雖已年逾百歲,卻仍健在人間,這讓所有人都感到驚奇不已。因爲新一代的當家人已經誕生,而他們卻依然健朗,與大家一起享受著美好生活的平淡。


在這一百多年來,老人家兄弟倆已經曆了無數次的白發人送黑發人,三個兒子和兩個兒媳都走了,但他們依然活著,等待著那個未知的歸宿。他們也曾用通冥術詢問過冥間的管事者,但那些管事者卻都遮遮掩掩,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


于是,他們便盡好自己的職責,用心地爲每一個離世之魂送行。他們知道,該來的時候,終究會來……


這深沈尚未至三更時分,兩位老人仿佛心有靈犀,早已端坐在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桃樹下。他們的右手各自緊握著一本賬本,左手則提著一只沈甸甸的籃子,裏面裝滿了熠熠生輝的純金豆子,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他們對此事守口如瓶,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半點風聲,只將柳冥蝶兄妹緊緊地帶在身邊。冥蝶兄妹自幼便失去了母親,而他們的父親也因過度悲傷,不久便撒手人寰。因此,柳家的老人們將對子孫的疼愛,全部傾注在了這對兄妹身上。


此刻,是時候將這份傳承了千年的家族基業,向下一代進行交代了。于是,兩位老人在即將離世的前夕,特意將兄妹倆帶到這裏,好讓他們親眼見證這一切,了解家族的輝煌與責任。


同時,這也是爲了讓將來接手家族事務的人,能夠認識並熟悉這對兄妹,以便在他們日後的生活中給予適當的關照與幫助。


今夜,月光皎潔如同白晝,卻不見一顆星辰點綴夜空。萬物皆已沈寂,只有這棵桃花樹下,四位身影靜靜地等待著。晚風輕輕吹過,不時地帶落幾片嬌嫩的桃花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淡雅的桃花香。


這一年,冥蝶兄妹剛好七歲,他們懵懂而好奇的眼神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


小冥蝶以充滿好奇的聲音向各位爺爺詢問:“大爺爺,二爺爺……大家都傳言說,陰司來帶走人的時候,總是伴隨著一片漆黑,或是伴隨著淒厲的哭喊聲。但您們真的確定,就是今晚嗎?”


在一旁的哥哥,盡管與她是同母所生的雙胞胎,但在理解能力上卻似乎天生就比她略勝一籌。他沈穩地解釋道:“妹妹,那些說法其實是爲了告誡大家,平日裏要行善積德,這樣離世時才能沒有怨氣,平平靜靜地化爲三魂七魄,最終肉體歸于塵土,五魄歸陰司管轄,而兩魄則回歸陰陽之中。

根據生前的執著與修爲,會被安排進入六道輪回之中。但爺爺們以及各位先祖,他們已非凡人可比,按照道教的說法,我們過世後將屬于地仙之列,所以我們是活生生地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小冥蝶似懂非懂地聽著,一旁的爺爺們則贊許地點了點頭,心中感到十分欣慰,覺得這一代的掌家之人,的確有著與衆不同的氣質和見識。


就在這時,三更的鍾聲悄然響起。


只見月色如水,柔和地灑在大地上,一人緩緩步入院中。他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修長,一路走來,卻未曾留下任何足迹。他在院門前的石碑前停下腳步,默默地凝視著石碑上的文字,輕輕地點了點頭。


此人身著一襲素白長袍,外罩一層薄紗,腳踏雲裏步黑皮短靴,手中提著一盞長紙燈籠。燈籠內並非點燃的蠟燭,而是一塊懸浮的光石,散發著幽幽的淡光,將周圍四五尺之內的空間照得明亮如晝。


小冥蝶凝視著這位神秘的來客,心中湧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旁的哥哥見狀,微微一笑,說道:“爺爺,好像是故友來訪了。”他年紀雖小,但談吐之間卻透露出一種超乎年齡的成熟與穩重。


那人聽後,微笑著從大院正門走了進來。他邊走邊吟誦道:

盛年不重來,

歲月不待人。

人生無根蒂,

飄如陌上塵。


“柳家這代的家長,老身來接了。”他微笑著說道,身形輕盈地飄至樹下,站在了兩位爺爺和兩個小孩面前。


兩位爺爺立刻起身,以禮相待,躬身拱手道:“多謝靖節先生來接,真是有勞您了!”


小冥蝶看著這位前來的人,心中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恐懼,只是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她忍不住轉頭問哥哥:“哥,他是誰呀?”


哥哥笑著提醒道:“你昨天在語文課上,不是剛學過他的《四時》嗎?”


經哥哥這麽一提醒,小冥蝶一拍自己的小腦袋,高興地喊道:“您是大詩人陶公公呀?”


五柳先生陶淵明聞言,哈哈大笑道:“小冥蝶,你說得沒錯!老身就是陶元亮。你好啊?”


一旁的兩位爺爺連忙說道:“陶公,真是抱歉!孩子們年幼無知,還望您多多包涵。不過他倆以後就是這一家子的家長了,所以還請各司以後多多關照。這兩籃東西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來孝敬一路上的各位的。”


陶淵明聽後又是一陣大笑:“我說,老身都已經隨著時光流轉而變了,你們怎麽還這麽迂腐呢?不過,我還是會收下的……但我就把它們轉送給令孫們吧,他們日後會有用的!”


說罷,他便讓兩位爺爺放下手中的籃子,一手牽著一個老人,慢慢向後門走去。


月下的離別已經到來,桃枝上即將生出新的桃葉。月光變得更加溫柔,熠熠灑灑地灑在三個老人的身上,他們的身影在月夜中開始變得有些朦胧。


一陣微風吹過,幾片桃花瓣輕輕飄落,一朵落在了小冥蝶的身上,幾朵則落在了他們兄妹目送兩位爺爺離別的路上,那泛白的、反折著月光的石卵小徑上。


畢竟已經相伴了七個年頭,特別是小冥蝶,她突然意識到爺爺們這次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的眼中頓時泛起了淚光,腳下不自覺地跟了上去,雙唇顫抖著,正想喊出“大爺爺、二爺爺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們”。


然而,一只小手及時地捂住了她的小嘴,是她的雙胞胎哥哥。小冥蝶剛想掙脫,但回頭一看哥哥,他已經淚流滿面。


他知道,如果冥蝶一喊出來,爺爺們就會真的肉身潰爛、三魂七魄將無從尋覓。但他們還只是孩子啊!只是兩個年僅七歲的孩子!連父母都已經離去,現在連至親也要離開他們的孩子……


突然,就在陶公帶著兩位老家主剛踏出後門時,院子裏的狗籠竟然全部被撞開了!那兩百多只純種沙皮狗全部沖了出來,它們平常皺巴巴的皮毛此刻變得又漲又緊繃繃的。它們一邊狂吠一邊沖向後門,但就在快到五扇門時,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在了院子裏,無法再向前一步。


只見那門梁上、禾草蓋頂上,此時赫然還有一個人站在那裏。他身著一生中山裝,戴著一副圓片墨鏡,雙手上下把拿著一支梅花烙紋的七尺四拐杖,穩穩地插在禾草中。顯然,他已經把整個院子封在了一個結界之中,無人能夠進出。


冥蝶哥哥見狀,立刻喝止了衆犬。那兩百多只沙皮狗立刻低頭夾尾,乖乖地退回到了兩兄妹的身邊。由此可見,這位新家長已經擁有了一定的功力,能夠令衆犬在吵雜狂吠中聽到他的指令。


哥哥一步向前,先把妹妹拉到身後護住,再拱手作禮而揖,恭敬地問道:“先生,請問尊駕到此所爲何事?舍妹只是心中不舍爺爺們離去,才魯莽行事。如有破壞規矩之處,還望見諒!”


只見那人腳尖輕點地面,身如落花般慢慢飄落在院子裏。他緩緩拿下墨鏡,先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妹妹,然後說道:“我姓梅,我這一世都姓梅。你們可以叫我梅叔叔,我的名字叫做‘梅紫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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