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鶴一】裂縫中的陽光07

07

他們一路追蹤自殺團體的召集人身分仍舊不明，但透過許多跡象以及自殺未遂的人們口中也逐漸能夠拼湊一些資訊，這也算是一大收穫。

不久前與一期一振進行對話的女性後來也經由他們的介紹開始進行心理諮商。

完全對自殺者感到厭惡的織田未來並未發表任何的想法，只是靜靜地接受了。

一期一振心想，這個人大概也是相當善良的人，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比誰都要關心那些企圖自殺的人，證據就是她偶爾還是會問起那些接受諮商的人後續的狀況如何。

經過這個事件之後他們持續追蹤自殺團體的活動，一期一振待在住處收集情報的機率也大幅上升，並且也恢復過去的生活狀態。這讓他相當沒有現實感，但卻也認為沒有什麼不妥的。

「一期，最近總看你忙進忙出的，雖然我很高興看到你相當有精神，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多和我說說話呢。」

一期一振經由戀人的提醒才發覺自己這段時間幾乎都將所有的心力放在反自殺活動上，忽略了許多與三日月相處的時間。他眨了眨眼，有些愧疚的思索自己或許應該要好好分配時間的。

「抱歉，我會好好注意自己時間的分配。」

一期一振認真的望向身旁的三日月宗近，而總是相當寵溺他的情人則是緩緩的搖頭，大有讓他不必太過介意的意思。

但他又怎麼能不介懷，一期一振向來謹慎的在對待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三日月對他而言是相當重要的存在。

「我這樣說其實只是想要邀請你一起去約會罷了，不知道一期賞不賞光？」

三日月令人感到安心的嗓音傳入耳膜，一期一振被對方溫柔碰觸雙手的熱度給俘虜的透徹，僅能微紅著雙頰點頭同意。

三日月宗近見狀揚起一抹笑靨拉近雙方的距離，不容拒絕的將一期一振攬在懷裡，午後舒適的暖陽溫和的灑落一身，戀人安撫性質的碰觸讓他舒服的瞇起雙眼，好似一隻正在假寐的貓。

「感覺沒有這樣好好的和你待在一起了。」

一期一振有些懷念的闡述自己的想法，而這樣的發言惹來了三日月的細碎笑聲。

「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的戀人放著不管的？」

那充滿著調侃意味的語調讓一期一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生性認真的他一時間找不到一個好的回應，僅能陷入沉默之中思索，而三日月也並沒有惡趣味的刁難他。

「……我可以將三日月的這番話解釋為吃醋嗎？」

一期一振仰起頭望著三日月宗近，而他的戀人似乎相當訝異他這番發言而反應不及。他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樣的失態，與記憶中總是相當可靠的模樣大相逕庭。

三日月宗近這個人在他心中不再是被神格化一般的存在。

他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可以慢慢的變得更近，也對此感到期待。

一期一振光是想到這些就能感受到由心中幾乎要滿溢而出的喜悅，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捧起三日月宗近的臉龐，此時此刻他們或許真的能夠開始互相扶持、照顧。

「你這是在勾引我？」

面前的戀人眼神一暗，那總是相當溫潤緩和的嗓音剎那間充滿侵略性，一期一振被這樣從未見過的神情所震攝以致於被對方親吻了也反應不及。

三日月宗近入侵自己口腔的舌靈活的掃過他的齒列，並且勾起他糾纏在一塊，這樣的親密行為讓一期一振有些失措的輕拍對方的胸膛──他總是無法在接吻時學會呼吸而感到窒息。

三日月宗近並沒有過份的為難他，只是在親吻結束之後挑逗性的舔舐他的津液。

那雙囚禁了彎月的眼眸充斥著情慾，總是溫柔碰觸他的手意味明顯掀起一期一振腰側的布料，充滿暗示性的撫摸讓他更為慌張。

「……請不要這樣。」

一期一振有些勉強的啟齒拒絕，儘管他也希望自己能夠隨波逐流的沉浸其中，但內心的那些堅持卻一再的制止他。

與此同時三日月宗近也使勁的擁住他的腰不讓他有機會逃脫，這樣的舉動讓一期一振感到有些驚慌，但他想自己還是要對面前這個人有些信任的，所以咬牙逼迫自己不要做出傷害對方感受的行為。

而他的情人或許也察覺到他的異樣表現而鬆開束縛的手，這讓一期一振鬆了口氣，「抱歉，我不是刻意要嚇你的。如果一期不願意的話，我自然不會勉強你的。」

胸腔內不斷敲擊著的心拍逐漸緩和下來，而三日月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停止了更親密的動作，連碰觸他腰部肌膚的手都立即撤退，轉而安撫的輕拍他的背部。

「三日月，對不起，我覺得自己還沒有真的準備好。……最近我也開始思考很多關於我們之間的事情，我想真的想得不能再更清楚以後再和你發生關係。所以，請你再等我一會。」

他想自己在解決了自己內心的衝突以後，真的是需要前所未有認真的去思考三日月的事情──是他面前的這個人給了他很多的希望和愛情，而他卻還是對於發生關係感到抵觸。說實話一期一振還是感到愧疚的。

他並非不想和三日月肌膚相親，但內心深處總是不太能夠正確的定義自己對於三日月究竟是怎樣的情感，之前因為依賴而生的關係或許並不是愛情？

「一期，你真的是個相當認真的人呢。這樣不會覺得累嗎？」

三日月或許早就察覺到他內心的那些想法了，一期一振透過這樣的一番話推測著。

他曾經以為他與三日月之間大概可以不必去思考這些問題，因為他們直到被死亡分開以前，都會一直在一起。一期一振不能沒有三日月宗近。

但現在他想自己或許能夠慢慢的真正獨立起來，所以也格外的認真思考自己與三日月的關係。他不希望自己只是在利用對方，那樣太傷人了。

兩個人在一起並不是為了互相傷害的。

「我……總是思考很多事情，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比其他人都要容易鬱鬱寡歡吧。」

一期一振勾起一抹苦笑，或許像三日月所說的輕鬆的過生活，什麼都不想確實簡單許多，但他總會想起鶴丸國永充滿生命熱度的模樣，透過一起進行反自殺活動，他想自己或許不能夠再那樣不負責任。心裡頭的傷痕並不是可以拿來傷害他人的理由。

那不是理由。

──「但是，我覺得自己並不能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其他人去負擔，同時也不希望傷害到任何人。」

「我知道。一直在你身邊的我，都看得非常清楚。……只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更加放鬆，尤其是在我身邊的時候。」

我們是戀人啊，三日月宗近有些感嘆的低喃，而這樣的話語也被他清楚的捕捉到。他知道三日月希冀的是什麼，他也希望自己能夠早些完全接受對方。

他想他們還是需要時間讓彼此更加貼近吧。而後一期一振理所當然地牽起戀人的手，溫潤的嗓音平緩的流淌在他們所處的空間之中，「……我們今天還約會嗎？」

那雙猶如黃金糖一般的眸子比起以往要更加堅定而緩和，三日月宗近一語不發的回扣住另一個屬於自家戀人的溫度。

就像往常一樣並肩前行。

＊

與上次行動相隔好一段時間以後，織田未來發來了消息，說是發現另一組集體自殺正在號召成員，與之前只要報名就能夠參與的模式全然不同，這次的採取審核制，必須先與發起者「逆境」會面談話以後才能決定是否擁有加入的資格。

一期一振實在沒有想過居然會有這樣的規則而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當天他們便立即集合討論這次的行動該如何策劃，一開始織田未來便自告奮勇提出自己要進入自殺團體中臥底，那堅決的模樣一期一振感到相當震撼，除了擔憂同伴的安危以外，他也想著自己是否能夠做些什麼，最後也是提出自己希冀能夠陪同進行任務。

其他同伴起先是相當不同意的，畢竟他並沒有相關的經驗。

但一期一振的堅定態度終究還是讓他們軟化許多，最後也僅是要求他如果有任何問題都一定要回報，真的做不到的話也不要勉強自己。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通過發起人的會談呢，你們太過緊張了。」

一期一振漾起笑靨企圖透過這樣的方式安撫其他人緊繃的情緒，而他開玩笑一般的口吻大抵還是發揮一些效果的吧──至少周遭的氛圍不再是那樣讓人感到沉悶而有壓力的。

「你說得沒錯，但總還是會擔心啊。我已經算是身經百戰了，沒在怕──」

比起自己我要更擔心你，織田未來好看的眉緩緩地緊蹙起來嚴肅的說道。那簡單言語中所夾帶的關心是那樣的溫暖，一期一振輕輕的揚起一抹溫和的微笑，大有讓他們放寬心的意味。

「真的非常巧呢，我也是比起自己更擔心未來小姐妳的安危。」

所謂的同伴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互相擔憂、互相扶持並且一同歡笑承擔風險。一期一振眨了眨黃金糖一般的眼眸，內心意外的平靜。

他想自己當初真的很幸運能夠認識這些同伴，因為有他們，所以他現在一個人也感到充實。

他有自己的生活，並且也朝著目標持續前進。

「我們都要小心。如果一見到苗頭不對，就算被發現身份也沒關係，快點撤就是了。」

「好的，我會銘記在心的。」

與發起人進行會談的那天早晨氣象主播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解說著今日午後將有陣雨，溫柔的嗓音提醒著閱聽人需要帶把傘出門較為妥當。

三日月宗近坐在他身邊用著早點，一期一振遲疑著是否要將今天的計劃全盤托出──他的戀人只知道他今天要與反自殺團體一同外出。

他雙眼仍然直視著電視螢幕，但手邊的動作卻也停了許多次下來，起先紅潤的唇瓣彷彿反映著他的思緒似的越漸乾燥。一期一振悄悄的將視線轉移到戀人身上，對方的側臉恬靜的讓他原先浮躁的狀態稍有緩和，這是他們一天的開始，也是這樣的慣性讓一期一振最終決定不讓對方有擔憂的機會。

「一期，怎麼了嗎？」

或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三日月宗近顯得困惑的面向他。

那雙懸掛著彎月的眼瞳漾著溫柔的笑意，這樣也就是夠了，一期一振心想。

是三日月宗近的溫柔陪伴他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力挽狂瀾，也是他包容著他並且始終維持著紳士的等待。

他告訴他，如果不願意便不強迫他，直到他思索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答案再做出決定也是無妨。

他知道他的戀人並非不在意，但他為了他願意如此等候。

所以他覺得自己是滿足的。

真的很足夠了，三日月宗近給他的可以讓他更加勇敢的踏出步伐前行，也更加不願意讓對方擔心自己安危。儘管他心底總感覺不大安心。

「沒什麼。希望你今天能夠順利平安。」

一期一振決定不再多說以後也迅速的調適好自己的心境，並且由衷的獻上祝福。三日月宗近因為夾帶著睡意而顯得略微低沉的嗓音回以相同的話語。

他與戀人分別以後，離開家門踏上路途時放慢行走速度，認真細心的瀏覽街景，一期一振無法清楚的說明自己想這麼做的理由，但偶一為之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路邊年幼的孩子向身旁的父母撒嬌、展現親密互動的情侶……各式各樣擁有不同目的地的人們步伐或是快或是慢的與他擦肩而過。

一期一振緩緩地顫動羽睫，胸腔內的心拍猶如不屬於他似的恣意加快速度。他承認自己是忐忑的，想要做些什麼，但卻害怕失敗。

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估計也是他得失心過重吧，一期一振如此思忖。

他按照先前與自殺活動發起人的約定來到一家看上去相當普通的咖啡廳，甚至連裡頭的客人也寥寥無幾。一期一振深深地吸了口氣，做了心理準備以後便不再遲疑的踏入赴約的地點迅速的找到了先行告知特徵的發起者。

面前的是位皮膚蒼白無血色的成年男性，但因為有著濃厚的黑眼圈以及枯瘦的身軀顯得相當沒有生氣，而那雙注視著一期一振的烏黑眼瞳毫無光澤，光是被望著就讓他想要別開視線，雞皮疙瘩的感受油然而生。但他還是讓自己與之對視，要是在這裡感到畏懼的話，什麼也都無法完成了。這個人估計就是那位「逆境」了吧，他想。

「……請坐吧。」

逆境的聲音有些沙啞且低沉，那平靜的模樣好似他們僅是相約談天的友人，如此自然不惹人議論。一期一振簡單的向對方道過謝以後，也坐了下來。

「你幾歲了？」

沉默了一會以後，對方不疾不徐的提出問題。起先他是做好心理準備大略一上來就會談及想自殺的理由也說不定，但面前的發起者一臉不以為然，一期一振心想或許會慢些才會談及這些較為陰暗的話題吧。

「今年要二十五了。」

「是嗎？看上去過得相當不錯呢，很多人都會對你說，你是個溫柔而幸福的人吧。」

逆境的這番話讓一期一振剎那間有些反感，加上那雙毫無堅持的眼瞳幾乎是讓他汗毛直豎了起來，這個人給他相當不舒服的感受。與言談內容無關，而是與他這個人本身所散發的氣氛相關。

「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吧。……您所說的這番話讓我感到相當不舒服。」

衝動之下他便順著對方或許是挑釁的言語反駁，與此同時他也感到懊悔，但卻也沒有彌補的方式，他想自己大抵還是缺乏經驗與這類型的人周旋而感到有些挫折。不過現在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你一定有個相當支持自己的人在身邊吧。……即使要丟下他也想要離開這個讓人感到失望的世界嗎？」

起先一期一振以為自己都被這人給看透了而有些驚慌，但鎮定下來以後所聽聞的隱晦暗示讓他一直封存的那些想法一一浮上心頭，面前的男性並沒有用慫恿性的表現方式來讓他認為自殺是件好事。但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讓他有些動搖。

那雙本來毫無光澤的烏黑眼眸微微的散發出一種讓他被震撼的決絕。

一期一振承認自己確實受到了一些影響，為了不被對方給俘虜他用力的捏痛了自己的腿。絕對不可以被對方干擾決心。

一期一振輕咬了唇瓣，他並不想認同逆境的話，但他這次的任務卻非得如此，也因為這樣的理由而顯得欲言又止。

時間或許不到一分鐘，他卻以為自己已經度過一世一般漫長。

「……可以的話，我不想要離開他。」

一期一振花費許多力氣才勉強想出這樣一句不與自己內心衝突的曖昧表達，他緊張的觀望著對方的反應，他這樣一番說法意外的受用，自殺發起人微微的揚起嘴角，但卻不是表達喜悅的模樣，而是難以判斷意義的虛無。

在對方回應之前的空白時間裡，一期一振也想起了許多關於家人的事情，早先以為已經順利度過的那些負向感受並沒有離開，仍然潛伏在他的內心深處虎視眈眈的想要影響他的思緒。

他想這段沉默或許是面前這個人的刻意而為也說不定，同時也強迫自己跳脫那些回憶。

「我想，重視你的那個人或許不會責怪你。如果真的愛你的話，一定會願意讓你得到身心的自由，沒有人能夠束縛我們，包含這個總是製造不合理的世界。」

面前的發起者闡述著這段話的時候，一期一振以為一切像是被設定了慢速播放的電影，他能清楚的看見對方托著下巴的手微微的顫抖，同時也注意到那雙被黑眼圈包圍的深遂眼眸隱約閃爍著無解的哀傷，當陽光灑落下來，他以為自己在對方眼眶邊見到了閃爍的白點。但終歸只是錯覺。

這樣的畫面也讓他原先的焦慮不安漸漸地平緩下來。

一期一振不著痕跡的位自己調整更為舒適的姿勢好來應付眼前的挑戰。

「或許如您所說的也說不定吧。他總是對我說要我更加善待自己，並且也為了此而傷透了腦筋，我總是給他添麻煩。」

不只是一直以來陪伴在他身邊的三日月，一期一振也想起了藥研還有反自殺的同伴們。這個世界或許並不友善，也或許總是讓人挫折，但是──

他還是相信互相扶持就能夠走過那些低潮。

「那麼他一定能夠體諒你的那些痛苦。」

也一定會放手讓你自由的，逆境比起剛開始更顯得放鬆的這麼補充道，一期一振能夠感受到面前這個人是真心為自己感到慶幸。

這個人真的非常擅長透過細微的表現以及同理來綁架他人的思考，他有些無關緊要的想著。

在一期一振打算啟齒附和時，逆境有些突兀的說道，「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行列。能夠和你一起踏上最後的旅途是我的榮幸。」

起先他是做好心理準備或許自己並不能夠合乎對方篩選的標準，但卻是意外的通過了會談的資格。

一期一振感到有些訝異，或許也是因為過於明顯的表現讓逆境再次開口給了解釋。他這也才知道對方的目的僅是想要和他們這些「同伴」好好的聊過而已。

只是這樣簡單。

「我也很高興能夠和您談話。也謝謝您聽我說了這些話。」

向來多禮的一期一振理所當然的與對方道謝，並且也取得了預定一同自殺的方式、地點以及時間，之後則毫無懸念的與仍有會面的逆境分別。

結束以後一期一振立即將自己所取得的資訊透過通訊軟體回報給其他同伴，僅管行動的難度並不如自己起先所想的困難，但他還是完成了一項任務。

這樣大概也是值得鼓勵自己的。

僅管微不足道，卻也是前進了一步，總有一天這些微小的步伐也會累積成一段路途，當他哪天回過頭，一定會發覺自己竟是走了那麼遙遠的距離。

不再原地踏步。

一期一振緩緩地闔上雙眼，再次睜開便毫無遲疑的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