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本侯是這麼說過,可沒想到你會帶回一個活人,你把這活蹦亂跳的遺孤說成是戰利品,不覺得有些牽強嗎?那座山上都是黃家的子弟兵,本侯希望的是「全滅」,難道你這還不算任務失敗?就不怕墮了你黑狐的名聲?」黑衣男人不慍不怒的笑了笑,黑狐挑眉歪頭看他。
「侯爺倘若真不願留下他,為何還願意讓盤龍醫治他的舊傷?你手下的小子難道會在沒有你同意的狀況下,聽從我的話嗎?」他頓了頓,又開口。「何況侯爺什麼時候說過這是任務了?我們可不是主僕關係,你說的不是「交易」嗎?我替你殺光政敵的苗子來抵醫療費,對吧?不過是個殘存的小孩而已,難道侯爺還會怕一個搆不到你腰的孩子?」他笑得一臉無害。--還是你要繼續追究?我是高興才會答應你的要求,假如你非要惹我,賴帳反殺之類的,我可不是做不出來。
他話沒說出口,可眼裡那抹戾氣卻寫得清清楚楚,男人自然讀得出來。
「行,你說了算,本侯只是意外你會留活口,既然你都答應了「殺光」,問一下不為過吧?人救都救了本侯自然不會做白費藥材的事,本侯就是好奇,你帶他回來想做什麼?」男人接收到威脅,卻絲毫不動搖,仍然從容的問,卻也沒再堅持要殺初。
反正是任務也好,交易也罷,總之政敵的威脅基本除光了,他便高枕無憂。
只要能保證這幼童不會造成威脅,他什麼也不會做。
一切都是為了拉攏黑狐,只要自己運用得當,黑狐這把有毒的利刃就能為他所用,即使他不願屈膝也無妨,只要保證他不會站到自己的對立面也已足夠,畢竟刺客門黑狐的本事太過棘手,讓他離開可不是好事,只要黑狐提的要求在他能給的範圍內,他絕不會吝惜給予。
這男人自然是吳煥夷,普天之下除了他,還有誰能與黑狐這樣平和的協議?
一旁的盤龍面露不悅,不懂自家侯爺為何要如此遷就這個無禮者,卻安分的不吭聲,只用不滿的眼神睨了眼黑狐又怒瞪初,他也不甘示弱的回瞪,兩個小鬼明裡針鋒相對,那頭兩個成人還在打太極。
「那座山的人自然是都「死光」了,他不是他們的人,是我的戰利品,我新收的弟子,所以我並沒有失敗。」黑狐還咬著「失敗」二字不放,這不算解釋的解釋一言以蔽之,就是以換名字的由頭割捨初的原先身分。
「雜種」才是那座山的人,初並不是,所以他沒有失敗。
總之就是扯掰硬拗,反正誰也拿我沒轍,橫豎刀下見真章。
這種赤裸裸又理直氣壯的態度,大概也只有黑狐才能說得這麼自然。
「喔?弟子?難道你願意接受本侯的請求,要替我培訓刺客了?」反正吳煥夷本就只是想牢牢握住這個很難搞的刺客門末代,而且主要訴求也沒什麼損失,聽了這話心情大好,初的死活問題更加不重要了,當即毫無心理負擔的棄置一旁,愉快的問。
「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記得我跟我的弟子都不是你部下,他還是得聽從我的命令,你不能直接要求他做事,只要你答應這條件,幫你點撥幾個人沒問題。」黑狐懶洋洋的拄著下巴打哈欠,對方的讓步似乎讓他心情不錯,先前有意滲出的殺氣完全收淨,半點不剩。
「好,一言為定,改日就送幾個苗子過來讓你篩選,若你有中意的,要將他們收為「你的弟子」也行,我就留你篩過的那幾個就好。」吳煥夷朗聲笑起,姿態瀟灑的起身捎上盤龍準備離去,爽快俐落得很。
「侯爺有時也讓我不懂啊,你自己也有在培訓暗殺者,為何非要我再替你訓練幾個?何況你還答應我可以留著自己喜歡的苗子,這玩的是什麼花樣?」黑狐明明是對著吳煥夷發問,卻慵懶的邊捏初的臉頰玩,一派漫不經心。
吳煥夷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黑狐,半點沒有被探查出情報的窘迫。
「呵呵,想不到本侯還有讓你費工夫探查底細的實力啊?真是受寵若驚,說什麼怕被你暗算就太過膚淺,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為了良性競爭而已,本侯的暗殺者與你的刺客若能相互砥礪,豈不是美事一樁?」他從容不迫的說罷,黑狐慢慢轉過頭來,與他對視,冷笑一聲充作回答。
「只怕侯爺是想偷學培訓刺客的訣竅吧?你並不信任我。」他悠悠道。
「本侯不否認,但你也不信任本侯,不過彼此彼此。」吳煥夷又被道破心思,還是那樣坦蕩蕩,嘴裡說著不信任,卻將「誠意」擺得明明白白,這種欲擒故縱似的御心術,只怕黑狐也要甘拜下風。
雖然有些不倫不類,總歸是達成了共識,兩人的合作關係正式成立,反正這些事跟初沒啥關係,橫豎也聽不懂,他只在旁邊暗下決心,朝他的目標前進。
…想得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被勒令休養好久,調養舊傷頑疾花了將近一年才能開始修行,期間可憋死他了,聽到可以開始練武,竟有被大赦的歡快。
歲月流逝過了幾年,在艱苦的訓練下,來來往往好幾個苗子都沒了,從他以下的二三四五六號等等…過沒幾個月就輪替好幾回,初甚至還沒記熟臉。
多數是死在嚴酷的訓練之下,少有幾個則被吳煥夷撿去,他那邊似乎汰換率也頗高,也不知是托了天資之福還是運氣好,除了修行留下滿身傷疤以外,初本人倒是活得好好的,每日勤奮不懈的練武,殺起人來越發像樣。
當然他們現今還不夠格出任務,那殺人技術從何判斷?
正是刺客門老規矩--同袍相殺。
初因為心性被惡劣的幼年時代扭曲,佔了很大便宜,下手夠狠夠猛,十有八九的師弟師妹全都死在他手裡,在眾多苗子裡聲名大譟,因此讓後來的人聞風喪膽,不敢輕易招惹他…但不代表不會被暗中捅刀。
早就習慣刺客門傳統的黑狐放任不管,反正之後自會衍生出他們的規矩。
是死掉的人太弱,這世界就是弱肉強食,誰也怨不得誰。
在這樣腥風血雨的刺激中,自然沒有正常人存在,可某一天卻翻盤了。
初的命中剋星,他畢生唯一的死穴,小九來了。
那時正值盛夏,蟬鳴唧唧荷花綻放,黑狐外出帶回一個粉嫩嫩的女娃,走路搖搖擺擺的還不太穩,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雙眼無神的眾人,軟綿綿的身體像是桃子似的細膩,見人就笑,拉著黑狐的褲腿不放。
眾人滿頭問號的看著師父,黑狐笑瞇瞇的揉揉女娃的頭髮,將頭轉向弟子們。
「這是你們新來的師妹,小九。」他頂著數雙不解的目光,介紹道。
…這是某種新的考驗嗎?要測試我們能不能對小娃娃下殺手?師父不是都要我們自相殘殺?這娃能幹嘛?用不到一隻手就能殺掉了,事到如今難不成以為我們還會心軟不成?未免想太多了…
所有人愣在原地不知做何反應,滿腦子胡亂臆測猜不到一個答案,黑狐似乎是嫌他們腦子不夠亂,又語出驚人的拋了震撼彈。
「不許傷害她,在她還沒長成能跟你們對等廝殺的年紀之前,一根頭髮都不准碰,好好照顧她,聽清楚沒?」他清晰堅定的命令讓弟子們徹底呆了,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你要求我們這些整日互殺的人照顧一個娃娃??還限制在她「長成能與我們對等廝殺前」不得傷害她?意思是等她長成了,也得加入廝殺的行列中?
這到底是在玩誰?師父究竟在想什麼?矛盾得不能解釋!
黑狐當然知道弟子們滿滿的腹誹,但是他哪管那些,他總是自己興致來了想到什麼就做,基本上有些瘋瘋癲癲,誰也拿他沒辦法,橫慣了更是為所欲為。
不過是隨手撿了個棄兒回來養,還要解釋什麼?做弟子的給我聽命就是。
「總之就是這樣,我懶得解釋你們照辦就是,給我記好了,她要是受傷,你們自己知道後果。」他扔下自己的總結,便抽走自己的褲管離去。
一群半大小孩風中凌亂,黑狐走得動作大,小九沒有準備突然失去平衡點,踉蹌的晃了晃差點跌跤,小手撲騰幾下,一把抓在初的衣服上。
初低頭冷眼看她,直板板的站在原處,周圍幾個師弟妹在看好戲。
誰不抓抓這個最冷血的…呵呵,最好她被他傷了,讓師父狠狠教訓他一番。
幾人都被初弄得半死不活過,頗有幸災樂禍坐等「好事」發生的念頭,誰料到比師父所挖的「坑」更精采的畫面發生了。
小不點歪著腦袋,甜膩膩的對著初綻放笑容,張嘴就奶聲奶氣的喊了聲師兄,這個千年不化的頑冰肩膀一頓,接著居然俯身極其溫柔的抱起她!
其他弟子們抽氣聲連連,揉著眼睛想確認自己沒有眼花,他真不是要直接將她扔出去?他真打算照顧她?那…那還真感謝他收了這「麻煩」。
初瞥了眼目瞪口呆的眾人,冷傲一笑扭頭離去,懷裡的小不點扭動小屁股,探出半個腦袋往後看,可愛的朝大家揮了揮肉嘟嘟的手。
…什麼狀況?到底什麼狀況?師父腦子抽風,大師兄也跟著「不正常」了?
那頭的二愣子們終究跟隨黑狐的時間沒有初久,就算不明白師父命令裡真正的涵義,他的習性初卻抓了個大概。
師父說要照顧她,又不准人傷害她,可沒說她若是受傷(不論何種原因),不會全部人一起處罰,交給其他人太不靠譜,雖然麻煩,但最保險的就是帶在自己身邊,至少出事了也是自己造成,受罰也會比較甘心點。
他的生存本能一向強大,內心的小算盤啪噠噠的敲好,懷中的小肉包在他眼裡瞬間變成他的籌碼甚至人質,為了「不讓她受傷」,這段時間那些人必定不敢在背後整出什麼妖蛾子,就是一種投鼠忌器的概念。
連這點都不懂…看來他們也留不久了。初幽暗的瞳孔裡閃爍銳利冷光,暗想。
果不其然,小九在他身邊的時候日子過得那是順風順水,原本就在眾弟子間橫著走的他,現在就算敞開肚皮在地打滾也無人敢靠近,修行進度可謂一日千里,唯一有點麻煩的是…他真被這小肉包賴上了。
這小生物完全不管他兇戾的眼神與猙獰的傷疤,整日磨磨嘰嘰的纏著他要抱抱,張口閉口就是師兄師兄,成天笑得沒心沒肺,連看到小花都要嚷嚷半天。
對初來說,她根本像未知生物,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在他預料範圍外的依賴讓初整個手足無措,畢竟是一路從血水裡淌過來的,管飯管活命已經是他極限,真要疼寵什麼的完全沒頭緒,他真搞不懂為何她會黏成這樣,分明沒對她特別好啊?
昏黃燈火搖曳中,初側躺在床上,望著身邊分明睏得要命,卻還在咿咿呀呀堅持著要跟自己聊天的小肉包,頗為無奈。
「快點睡覺,再吵打妳屁股。」初阻止小九含糊不清的嘟嚷,拉起被子罩住她整個人,這小不點掙扎一會,探出腦袋又咯咯笑了幾聲,還以為師兄在跟她玩,鑽到初懷裡,肉鼓鼓的臉頰蹭了蹭,才滿意的閉眼。
燭光漸熄餘煙裊裊,初睜著眼全無睡意,暖烘烘的粉團子窩在胸前的感覺挺舒適的,他短短的人生裡,被鮮血砥礪過、冰冷淒苦過,歪曲的人生在偏離常軌的道路上持續延伸,可他低頭望著那張小小的臉,指尖滑過她細膩的頭髮時,卻覺得有什麼東西萌動了,像是綠葉的嫩芽掙扎著突破地表。
沁了血水的漆黑的骯髒土地上,橫空長出一枝不該存在的小小綠意,他一邊覺得這對自己成為「獵人」的路途有礙,一邊又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他沒想到,充滿糾結與矛盾的人生便是自此開始,更沒想過自己竟然有天會因為不忍花枝凋零,心甘情願將畢生付諸流水…願以鮮血與性命為她鋪路。
他更不知道,小九永遠不會離開,直到最後她還是跟著他,走到盡頭…
且不提後話,而今他也才接近十歲,哪裡會知道以後的自己如此「瘋狂」?
目前的初滿腦子只想著讓自己變得更強,縱然有所疑慮,該做的事仍不會動搖,日日勤勉修行,小九在他練功時是很安分的,總是不吵不鬧的乖乖等他。
不時會去查看弟子進度的黑狐行經兩人身邊,看了半晌似笑非笑的點點頭,上前一把將小九撈進懷裡,捏捏她的臉蛋逗她玩。
「西父。」小九肉肉的臉頰被捏著,仍笑得高興,口齒不清的喊。
「妳胖了,看來妳師兄對妳很不錯。」黑狐掂掂她的重量,笑瞇瞇的說。
「嗯嗯,師兄會陪我玩,小九喜歡師兄。」她比手畫腳,燦爛的笑著。
明明沒有的事,這娃兒就是能把初所有言行視為陪她玩,給他掛上特大濾鏡,搖身一變成為超好的師兄,還不忘拍馬屁,也不知到底從哪學來的,一旁放下修行走過來的初滿眼無奈,卻不反駁。
黑狐那雙看不清底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初,似乎想探究點什麼出來。
初不明所以的任他打量,全然不知自己曾經汙濁的眼神已起了微弱的變化。
「你似乎很喜歡她?」黑狐淡淡笑道。
初猶豫著要不要拋給師父一個看傻子的眼神,最後還是求生欲強大的選擇淡定搖頭,不知師父在發什麼瘋。
「…師父要我們照顧她,如此而已。」他說得坦蕩無情,對小九那雙抓在他袖子上的肉肉手卻沒一點排斥,還反手輕捏了幾下,弄得她又呀呀怪笑。
「是嗎?」黑狐似笑非笑,周身竄起顯著的殺氣,正是對著小九。
小娃娃粗神經的沒發現異樣,仍在拉扒著初的衣服玩。
初毫無動作,目光澄澈又冷冽,彷彿黑狐懷中抱著的是顆石頭。
眼神交會,兩人都知道,即使小九現在就被殺,初還是半點不動搖。
黑狐點了小九的睡穴,將粉嫩嫩的小肉丸塞回初懷中,又伸手捻起初的白髮。
「…看來你沒忘記自己的本分,你差不多可以開始出任務了,明天早上我會告訴你目標,今晚好好哄這娃娃吧。」他若有所思的停了一會,才慢慢說道。
抱著小九的初還是不明白師父到底想幹嘛,滿腹疑問。
「…師父,小九到底是哪來的?為什麼要我們花功夫照料她?這跟當「獵人」有關嗎?」他終究沒忍住,不解的開口。
黑狐停下離去的腳步,意味深長的扭頭回望初,又是看不懂的笑。
「我說了,小九是你們的新師妹,照料師妹有問題嗎?至於跟你當不當獵人有沒有關係…為師自有看法,不需跟你解釋。」一貫的沒有答案,一樣的任性,初本就不抱期望,至此也只能放棄追問,低頭送走師父。
「…至於她的來歷,嗯…你師父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我居然會突然發瘋,撿回一個要被生父賣去窯子的孤女…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呀…」黑狐自說自話,輕飄飄的扔了幾句語帶自諷的話交代小九的身世,灑脫的揚長而去。
初什麼不懂,市井中亂七八糟的齷齪事倒是明明白白,聽了這話原地愣了。
窯子?她才多大?但凡有點良心的都不會把她塞進窯子吧?
還生父自個抓去賣的?誰說自己冷血?去外面瞧個仔細再來說!
初被震得不輕,但最愕然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師父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