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我背後燃燒,像是在等我做選擇。她的的聲音在我耳後顫抖。是她嗎?我不記得名字了。只記得那張嘴,那對手。那雙抖著拉我衣角的手。
「別……拜託,住手……你不是這樣的……」
「她說我不是。但我明明感覺得到自己。這副身體是我,這種衝動也是我。不是誰附身,也不是什麼錯覺。」肌肉是熱的,皮膚濕透,手上的血黏著我的節骨。這具身體太熟悉了,熟悉得不像話,像是一件穿了太久的戰鬥服,裡面早就發臭。
他們全都背叛我。我親眼看見的。她跪在那個人面前,他笑著捧著她的臉。我記得那張臉,像每個我殺掉的嘴臉一樣——滑膩、算計、噁心。
可是為什麼她哭成那樣?為什麼她在喊我名字時,那麼真?我是不是看錯了?不對,我怎麼可能看錯?
我記得火光裡的笑聲,刀劃破喉管的聲音,還有她倒下時那一聲「對不起」——她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
我抬頭,火焰映在天幕的濃煙裡。營地還在燒,我的手還在動。我看著自己的指節:像野獸一樣張開,像是已經不需要思想了。
我舔了舔指縫。血是甜的。那是她的,還是那個男的?
腦海裡有個聲音低語著:「這不是你第一次殺錯人。」
——
我記得回到家的時候,門是開的。不是忘了關,而是已經沒人能關。血的味道不屬於戰場,而是床單與地板。她的書還擱在桌上,標籤沒撕,像是剛從超市回來一樣。
我記得那晚雨沒停過,卻沒有沖掉廊前的腳印。那些鞋印太深,像是有一整隊人踩著同一條命令走進來。警戒線在門口飄著,像是誰的無力道歉。我沒有哭,只是靜了一夜,然後開始復仇。那時世界還沒崩壞,街道仍有人走動,新聞還在播財經,藥局排著流感疫苗的隊。可我心裡那條線早就斷了,像某種瘋狂已經提前在我血裡種下。
兩年,夠我一個個找出那些名字,讓他們像我一樣失去世界。結束那天,我渾身是血地坐在廢墟裡笑,像終於把什麼從體內刮乾淨。後來是酒,沒日沒夜地灌下去,直到那個人出現。
他說有個任務,一場殲滅戰。沒回報,沒退路,只給一張地圖與一條生路。他有雙與常人不同的眼,瞳孔像獸,眼尾仿若沾著血般畫著紅影,語氣卻如神父般溫柔,他看著我,像在安慰小孩,又像在餵一條蛇。「他問我:你有沒有想過,死,也可以是讓世界恢復秩序的方式?」他說他和我一樣,是被世界遺棄的人,但他的血裡還留著某種比人類更古老的記憶。
他沒說他的名字,只留下一句話,不確定是他說的,還是風裡吹來的低語——「赫圖納的存在是世間的錯誤……」
我想不起那句話的尾巴,只記得那語調像詛咒,又像某種虔誠的預言。
他問我願不願去。我沒回答,只是站起來,把那把一直沒丟掉的刀插回腰帶。那時我不是為了活下去,是想死得像樣點。
——
這條路我認得。不是因為來過,而是因為夢過。某個地方地下有冷風吹上來,有人曾把我關在那下面——說是為了研究,也說是為了救我。我記得那燈光是綠的,牆上貼滿數字,但沒人記得它們是什麼意思。
還有玻璃。我記得玻璃後面有個人……不,是女人。她沒說話,只是一直睜著眼看我。她的半邊頭裂開,卻還活著——不,應該說,那不是活著,是某種等待。像是她還在等我完成什麼。
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你還記得嗎?
——
我蹲下來,從某具屍體上撿起一塊徽章,那上面沾著血與灰。我用拇指擦乾淨,露出刻在裡面的名字。
——「那是我自己的姓。像證明我參加過這場屠殺,也證明我曾經是個人。」
我不知道這場戰爭我殺了誰,但我確定一件事:我不是他們口中的怪物。我是自己選擇成為的東西。
也許,我只記得那晚的味道——金屬、火焰、她的唇,還有我喉嚨裡,藏著整個世界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