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5年,薩里昂廢城第九區
在一間被炸毀的圖書館殘骸中,晨光斜斜地穿透塵霧。斷裂的書頁在空氣中飄著,有的被卡在空調殘骸上,有的半埋在碎磚間。什密卡蜷在牆角,一根破舊椅腿綁在門後,像是門閂。他早已沒力氣奔跑,只能躲著、轉著。
那顆方塊已模糊不清,但他的指尖還記得每一次摩擦的重量,每一個轉角的阻力,像一種祈禱,或者,記憶。
腳步聲接近。不是老鼠,也不是難民,是鐵質軍靴,踏在碎玻璃上的乾淨節奏。門被推開,一名穿灰藍外套的軍官站在殘破的門框邊。他戴著皮手套,肩上勳章泛著鐵光。他沒說話,只看著這個瘦得像塵埃的男孩,和他手上的東西。
「那是……」軍官低聲問,一口腔調錯亂的語言。
什密卡不說話,只是繼續轉。他太餓了,也太累了。他沒看軍官,只看那一顆方塊——紅、藍、黃、白、綠、橙——雖然都已脫色、髒污、斑駁,但他依然知道哪一面該去哪裡。
軍官蹲下了。不是審問,也不是搜查。他靜靜看著。那轉動的節奏像是某種呼吸,不規律卻有執著。方塊在男孩指間轉動的聲音非常輕微,像是指甲撥過琴弦的顫音——但它不是聲音,是結構在空氣中逐漸還原的節奏。
什密卡將一列紅轉了上來,接著轉底層。軍官眼神忽然停住。他想起什麼——他妻子。那個在前線醫療站爆炸前,總會在晚餐後轉那顆小玩具,然後笑著對他說:「這個世界還有可以解決的東西,這讓人安心。」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他沒想到在這場把世界磨成灰的戰爭裡,還有人能轉這種東西。而且,是這樣轉。
男孩的手指從不遲疑,也不炫技。他只是把每一個色塊放回應該在的位置。像是記憶,一塊塊找回來。像是秩序,一層層重建。那不是逃避,而是一種沉默的重建行動。在萬物殘破時,轉出一面整齊的紅,是一種反抗。
軍官的眼角濕了。他沒說話,喉頭緊了一下。他轉開臉,但眼淚還是掉下來,一滴,然後一滴。他從來沒有在戰場上哭過,連自己小孩死的時候也沒哭。但這一刻,他覺得什麼東西——什麼很久以前的東西——被這小孩轉動了。
「你……是怎麼記得的?」他哽住。
男孩停下,終於抬眼。他說了一句話,用一種失傳的舊語言:「因為那是我唯一記得怎麼活下來的方式。」
軍官掏出乾糧,還有一瓶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水。他站起來,動作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裂開了。「走南邊巷道,避開哨站。那裡有醫院廢墟,有舊井水。」他將乾糧放在地上,「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在這裡。」
什密卡沒說謝謝。他只是伸手,將最後一面藍色轉正,六面齊整。
軍官看了方塊一眼,像是看見了一座未爆炸的宇宙。他敬了一個沒有人會看見的禮,轉身消失在灰燼與書頁之中。
剩下什密卡一人,與一顆完成的方塊。空氣寧靜到近乎神聖。他沒有哭。他只用雙手輕輕地握住那方塊,把它靠近胸口。
他在心中說了一句話,像祕密的咒語,也像一種契約:
「我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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