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美國優先」政策,包括退出多邊協定(如巴黎氣候協定、伊朗核協議、TPP)、發動貿易戰、削弱國際組織(如WTO與WHO)功能等作為,已對過去七十年來由美國主導的全球化體系造成嚴重衝擊。在其堅定的保護主義與孤立主義的驅動下,世界將不得不更認真地面對一個「沒有美國的全球化」時代。
這樣的全球化不是傳統意義下的斷鏈與退潮,而是全球其他主要經濟體在沒有美國參與或領導的情況下,逐步建立新的合作機制與經濟秩序。這不僅是權力重心的轉移,更是全球治理模式的一次根本重構。川普主義的核心,在於對美國傳統建制派、全球自由主義與多邊主義的否定。他認為全球化讓美國承擔太多責任、損害本國利益。他對WTO嗤之以鼻,質疑北約價值,視氣候變遷為「中國騙局」,強調製造業回流與邊境封鎖。這一套「經濟民族主義」思維深受美國部分選民支持,特別是在受到全球化衝擊的鐵鏽帶地區。
川普主義下的美國逐漸抽離國際舞台,留出的權力真空為其他大國創造了機會。中國自習近平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以來,已在全球基礎建設、貿易與數位科技上建立龐大影響力。中國積極主導亞投行、RCEP等區域性機制,打造與西方主導機構競爭的全球治理體系。
另一方面,歐盟也因川普對北約的敵意與脫歐事件的刺激,開始強調「戰略自主」,在貿易、能源與科技等面向尋求去美國化。特別是在綠色轉型與數位規範上,歐盟力圖制定全球標準,以填補美國缺席的真空。例如,歐盟的《數位市場法》(DMA)與《數位服務法》(DSA)對科技巨頭的規範,正成為新興數位治理架構的典範。
川普發起的關稅貿易戰也將進一步刺激全球南方國家的結盟與自主性崛起。在美國對開發中國家援助、氣候資金與疫苗支援縮水的背景下,南方國家正尋求跳脫西方主導的發展模式。近年擴大的金磚國家(BRICS+)正是其中典型代表。沙烏地阿拉伯、阿根廷、衣索比亞等新成員加入後,其經濟總量已超過G7,並積極發展去美元化機制與區域金融合作體系。
這些國家並非全然反美,而是希望擁有更多制度選擇權與話語權。在川普治下,美國若放棄全球公共財的提供者角色,只會強化這些國家的集體行動動機,加速建立「非美中心」的全球互聯網路。
企業界已深刻體認到,全球化再也不是單一中心主導的線性網絡,而是多重風險下的韌性系統。川普第一任期的貿易戰與疫情後的供應鏈危機,已促使企業加速布局「中國+1」、近岸外包與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面臨美國政府的貿易霸凌,企業將更積極擺脫對美市場與美國政策的依賴,轉而擁抱多元市場、建立區域供應鏈。
此外,川普對ESG與氣候變遷議題的不信任,也將迫使歐洲與亞洲企業建立自主標準體系,避免受美國國內政治風向牽制。例如,若美國退出碳關稅機制,歐盟與日本可能另起爐灶,形成全球綠色標準的多軌制度。
川普政府嚴格限制中國科技公司,如華為、TikTok、微信等,並試圖建立「潔淨網路」。所謂的數位冷戰勢必升溫,全球網際網路將更加碎片化。美國可能進一步施壓盟國與合作夥伴選邊站隊,強化對中國技術的圍堵與管制。
但這也將反過來促使中國與全球南方國家開發自主科技生態系。從半導體、操作系統、雲端到AI模型,一個與美國主導體系平行的數位架構正在成形。例如,中國的鴻蒙系統、阿里雲、百度文心一言,已在亞非市場擴張。數位主權成為各國戰略議題,標誌著資訊全球化的終結與區域網路的興起。
川普對北約的質疑與對亞洲安全承諾的不穩定,也可能導致盟邦加快軍事自主。歐洲國家將更依賴自身防衛資源,而日本與韓國也可能尋求更大的軍事自主權。中東與東南亞國家面對美國的不可靠性,則更傾向「戰略模糊」與多方平衡策略。
若美國在全球安全網中的地位削弱,可能促使區域性軍事聯盟與安全機制出現,如亞洲版的「小北約」、非洲或拉美的地區安全架構等。這些發展雖未必取代美國,但卻削弱其獨尊地位,形成真正的「去美國化」安全治理。
全球化不只是貿易與資本的移動,更是價值與文化的輸出。美國長年透過好萊塢、矽谷與媒體在全球散播自由主義、個人主義與民主價值。然而,川普主義所呈現出的「反民主」、「反移民」、「排外民族主義」形象,正在削弱美國的道德光環與文化吸引力。
相對地,韓國文化(K-Pop、韓劇)、中國短影音、日本動漫、印度寶萊塢、非洲Afrobeats等地區文化正快速崛起。這些文化流動形式多元,不再由美國主導,也標誌著文化全球化進入多中心時代。
若川普以單邊主義方式頻繁濫用金融制裁、推動貿易保護主義、甚至干預聯準會操作,將進一步削弱美元的國際信任度。雖然美元霸權在短期內難以被完全取代,但人民幣、歐元、數位貨幣、區域清算機制的興起,都可能對美元地位構成長期威脅。
BRICS 成員國已開始探索以本幣結算的能源貿易機制,中國與中東國家的石油交易開始去美元化。若美國不再是全球金融規則的穩定器,其他大國與多邊機構將尋求分散風險與建立平行體系。
在沒有美國的全球化的思維與趨勢下,世界確實將面臨美國領導力的削弱,甚至撤退。但這不代表全球化的終結。相反,全球化正在重組,從單一核心的「美式全球化」轉向多元節點的「後美國全球化」。這是一場制度創新與權力再分配的過程,帶來挑戰,也孕育新契機。
在沒有美國領導的情況下,世界會更複雜、更去中心化,也更難協調。但如果其他國家能夠以務實合作、制度創新與區域協調的方式因應挑戰,那麼這場看似混亂的「去美國化」浪潮,也可能催生出一個更加平衡與多元的全球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