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鏽蝕齒輪與陰影中的乘客

三天後的黃昏，空氣比往常更加壓抑。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懸在沉滓區上空，彷彿隨時會降下酸性的雨水。這就是「鏽蝕齒輪」預計到來的日子。林默最後一次檢查了藏在破舊外套內側的、用油布包裹著的數據棒和僅有的幾塊高純度金屬廢料——這是他全部的「資產」和通往未來的賭注。他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給小寶餵水的阿水和小花。他沒有說太多的告別，只是在離開前，對阿水說：「守好這裡。如果…如果我沒回來，帶著小花和小寶，往東邊的廢棄礦區走，那裡相對安全些。」阿水用力點了點頭，眼眶有些發紅，卻沒說什麼。小花則不安地抓著弟弟的手，默默地看著林默的身影消失在隧道的陰影裡。離別，在沉滓區總是悄無聲息，卻又沉重如山。廢棄處理站位於沉滓區更深處，惡臭熏天。林默提前了幾個小時到達，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潛伏在一堆倒塌的混凝土塊和生鏽管道構成的陰影迷宮中。這裡的視野正好能觀察到處理站的入口和那片供卡車裝卸的空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鏽蝕的鐵板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林默的心跳平穩，呼吸悠長，將自己完全融入了周圍的環境。他知道，耐心是獵手最重要的武器。終於，遠處傳來沉重的引擎轟鳴聲。一輛巨大的、密封的黑色卡車，車身印著模糊但仍可辨認的「巨石環保」（巨石能源的子公司）標誌，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鋼鐵巨獸，緩慢而蠻橫地駛入了處理站。車門打開，跳下來兩個穿著灰色制服、佩戴著呼吸面罩的押運員，以及一個看起來像是司機的男人。他們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開始監督幾個早已等候在此的、如同行屍走肉般的處理工，將一桶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廢料裝上卡車。整個過程噪音巨大，粉塵瀰漫。林默屏住呼吸，將身體縮得更緊，等待著那個他觀察了無數次的機會。果然，裝卸工作進行到一半時，押運員和司機似乎有些懈怠了。他們走到卡車尾部一個監控探頭的死角，摘下呼吸面罩，點燃了香煙，低聲交談起來。處理工們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就是現在！林默如同繃緊的彈簧瞬間釋放，藉著裝卸機械的噪音掩護，從陰影中滑出，目標是卡車底部靠近後輪軸的一個狹小空隙——那是他反覆確認過的最有可能藏身的視覺盲區。然而，就在他即將到達目標位置的瞬間，一道更快的、幾乎與他平行的黑影，從另一側的廢料堆後閃出，同樣撲向卡車底部！林默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以為是自己暴露了。他下意識地停頓了半秒，看清了那個身影——是一個比他還要瘦弱的女孩，穿著一身同樣破爛、沾滿油污的衣服，臉上髒兮兮的，只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絲驚人的鎮定，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沉滓區女孩該有的眼神。兩人幾乎同時到達卡車底部狹窄的空間，身體不可避免地碰觸了一下。女孩似乎也嚇了一跳，但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用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林默。林默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她是誰？也是想偷渡的？她的出現會不會暴露自己？現在把她推出去？還是…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女孩突然極快地朝他打了個手勢，指向卡車前輪上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那裡似乎有一個微型的、閃爍著紅點的感應器，是林默之前觀察時忽略掉的！如果他剛才直接衝過去，很可能已經觸發了警報！這個發現讓林默後背滲出一層冷汗。他看向女孩，眼神複雜。她怎麼會知道這個？女孩沒有說話，只是再次用眼神示意卡車底部，然後做了一個「快」的口型。她的鎮定和敏銳，讓林默產生了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或許比他更了解這輛「鏽蝕齒輪」。時間不容許他多想。押運員的煙快抽完了。林默不再猶豫，迅速鑽進了靠近後輪軸的空隙，那裡勉強能容納一個人蜷縮。幾乎在他藏好的同時，女孩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巧，緊貼著他鑽了進來，蜷縮在另一側同樣狹小的空間裡。兩人之間只隔著冰冷的金屬傳動軸，能清晰地聽到彼此壓抑的呼吸聲。很快，裝卸完成，車門關閉。押運員和司機回到駕駛室。引擎再次轟鳴，卡車開始緩慢移動，駛離了這個充滿惡臭和絕望的處理站。黑暗、顛簸、刺鼻的機油味和不知名化學品的混合氣味充斥著狹小的空間。林默全身肌肉緊繃，感受著卡車駛過坑窪路面時劇烈的震動。他能感覺到身旁那個女孩同樣在極力控制著呼吸，像一隻同樣潛伏在陰影中的、沉默的貓。她是誰？她為什麼要跟著他？她知道些什麼？無數的疑問在林默心中翻騰，但他只能將它們死死壓住。現在，他們是拴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導致滅亡。卡車的速度漸漸加快，駛離了沉滓區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氛圍。不知過了多久，車速開始放緩，周圍的聲音似乎也變得不同，不再是沉滓區那種混亂的嘈雜，而是一種更有序、但也更冰冷的機械運轉聲。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似乎到了。他側過頭，在幾乎完全的黑暗中，只能勉強看到身旁那個女孩模糊的輪廓和那雙依舊異常明亮的眼睛。她也正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穿透了黑暗的審視。第一部，「陰溝之鼠」，在此刻落幕。林默成功搭上了通往新世界的「鏽蝕齒輪」，但他的身邊，卻多了一個來歷不明、充滿謎團的同行者。蜂巢區的燈火就在前方，但等待他的，將是比沉滓區更加複雜、更加危險的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