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間不大,我們卻還是在屋裡塞了一張雙人床。這件事的開頭就是我從床上醒來,發覺她已經去洗漱。我躺在那裡,她出來的時候發現我醒了,我們就開始聊天。
不曉得聊到什麼,我開始很自然的表達我對她的喜歡。
「我其實喜歡一個人睡。」我說,「但在妳身邊就是不一樣。」她提起我們交往前的回憶。那時候她想著我可能會不舒服,主動離開臥室打算去其他地方休息,可我卻拉住她的手,撒嬌要她留下。
我們很快就出門了。十二月,街道上都是槲寄生、聖誕樹、花圈等應景裝飾。我跟她就這樣在街上閒逛、見朋友。我不曉得這是婚後第幾年,說不定才幾個月,因為這幸福感好像連台北的天空都感受得到,這麼冷的天氣卻很溫暖,一掃往日烏雲密布景象。藍天白雲,人行道閃著微光,彷彿太陽掉落地球的碎片,多得有些刺眼。
我從夢中緩緩醒來,殘留的幸福感像結痂的傷疤一般隱隱發癢。我的胸口被七彩夢幻的泡泡填滿,整個人像躺在雲朵上,很輕盈,差一點就忘記地球有引力。
我的夢境從未出現過這般美好之事。而同樣地,我生命中也從未出現過和她一模一樣的人。
我喜歡她三年,也問了月老三年,三年都在問我們有沒有機會。其實第二年的時候這種愛就變質了,我總覺得它不夠純粹,我好像在透過她看我們相識第一年的回憶。這不太健康,我想,可是我好想牽她的手。
我夢到我們一起逃亡,一路從台中走到彰化。兩個通緝犯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火車站,頗有閒情逸致地逛起臨時展覽。我想起我曾經說過,如果要逃亡的話,我會想跟她一起逃。沒想到我的夢還真的實現了這句隨口一說的話。
下船第一年,我看見與她相似的臉,還會不自覺地愣在原地。
像這樣如同一場連環車禍的暗戀,給我造成了永久性創傷。我頭部受創,自此小擦傷再也無法讓我喊痛,鍋碗瓢盆掉地的巨響也無法使我的耳膜顫抖。她彷彿是引誘我去吃禁果的蛇,亞當和夏娃有了善惡觀與羞恥心,我則學會了愛。幸好這不是真的,不然我該是多麼沒出息的人類始祖?明明該學著生火了,我的心卻還在伊甸園,還在那一天,那條蛇初次與我搭話的那一刻。
「這些都出自於信女的私心。我不想做家務,於是幻想有人能無條件的愛我,也無條件的為我服務,同時也滿足我與愛人肌膚相親的需求……我對愛情的期盼太過自私了,我不適合談戀愛。」
我這麼告訴月老後,拉開我的後背包,拿出剛剛買的軟餅乾放在一旁的供桌上,簡單告知幾句就去跟其他神明打招呼。我回來拿走供品的時候又重複一次剛剛說的話,最後跟月老說聲工作辛苦了,便離開龍山寺。
我當時不曉得,其實,我最大的問題哪是自私,我樂意為我愛的人服務,不可能讓他們受盡委屈。
我最大的問題是我的思緒仍停留在那個不存在的聖誕月,不存在的婚後生活、逃亡生涯、末日對談、約會場景……她讓我有了愛的定義,對我的影響甚至快與原生家庭比肩。質疑她,已經像是在拷問我自己。她是我價值觀的一部分,是我靈魂的拼圖。
這是我最大的問題。
何止是不存在的夢境,我連那些再平常不過的、真實發生過的回憶,也都忘不了。時間沖淡我對她的感情,卻給過往的回憶上了一層濾鏡。她像新冠病毒,中獎一次就給了我抗體,日後我只要愛上了誰,只要想想她便能輕鬆下船。
把她比喻成 COVID-19 還是很準確的。我留下了堪比腦霧的後遺症。這症狀總讓我情不自禁地想:那些夢會不會是我們本該擁有的未來?當然我不想變成通緝犯,只是,如果這麼多顆差點撞上地球的小行星都能偏離軌道,那麼會不會這樣的結局,其實再自然不過?
前陣子寫的了,跑到龍山寺跟月老講了這篇文的大概,當天晚上就解決了哈哈,覺得月老應該也是感情大師吧,能幫你解決一些心理盲點。
我還是有繼續夢見她,只是不再因此對這段關係抱有任何期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