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是道教科儀中一種超度亡靈的儀式,目的是替亡者解除在陰間的苦難、幫助靈魂脫離十八層地獄,得以早日轉世投胎。在傳統觀念裡,人死後若生前造業、冤親債主未解,魂魄便會受困於各種地獄之中,如刀山、油鍋、血池等。透過「破地獄」,法師會逐層「打開」地獄門,象徵解除其罪,讓亡靈重獲自由,投胎善道。破地獄不只是宗教儀式,它還帶有濃厚的倫理情感色彩:是子孫對先人的孝道,也是對未竟心願的一種補償。它的存在反映出華人文化中,對「生死連結、情感未完、來世延續」的執著。
1.利用殯葬業的視角解釋社會議題
故事設定在後疫情時代,雖然故事的主軸劇情不夠脫俗,但是卻巧妙利用殯葬業的角度去剖悉家庭的矛盾,以及世代隔閡產生出的問題。主角魏道生(黃子華飾)原本是一位婚禮策劃師,原來的職業受到疫情的影響,透過女朋友曾美玉(周家怡飾)的介紹,認識了美玉的叔叔明叔(秦沛飾),明叔是一位撿骨師,與身為喃嘸師傅的文哥,郭文(許冠文飾),一文一武的組合開了間禮儀社,明叔因為要退休,所以把衣缽傳接給原來是婚禮經紀的道生,整部戲以道生的視角去描寫文哥與兒女間相處的矛盾,以及傳統陳舊觀念對於家庭成員的影響。
大兒子郭志斌(朱栢康飾),雖然有繼承了文哥的衣缽,但卻是把喃嘸師傅當成餬口飯的"工具",比起文哥的專業性,志斌更像是一個被強迫上班的上班族,在抱怨上班的同時也羨慕著妹妹郭文玥(衛詩雅飾),在傳統規則中喃嘸師傅男不傳女,甚至更將女人的月事掛上"汙穢"的標籤,在文玥心中從小雖然對於法事耳濡目染,但是礙於道教的儀軌,不被認同的情緒種下隔閡的種子,為後續的衝突拉開序幕。
2.從婚禮到喪事,其實主角都是生人
對於道生來說,背負的的不僅僅是生活上的壓力,更多的是需要承擔起的社會責任,"市儈"才是這世界的生存法則,一開始的道生是以賺錢踏入殯葬業,極力想要在舊有的習俗上有所創新,目的不是讓殯葬業有新的樣貌,更多的只是想從中獲得更多利潤,出發點是"利"而不是"情",但對於在傳統社會長大的文哥來說,儀式與老一輩留下的規則更應該去遵循,對於新穎的事物有所排斥及唾棄也是有跡可循。
喪禮不是展演,而是療傷;不是炫耀,而是回應傷口。
種種原因參雜之下,道生與文哥的衝突一觸即發,一邊是初出茅廬想力求突破的新人,一邊是遵循行規、講究歸古法的老人,道生接手的第一場葬禮,落實了他想呈現的新型態葬禮樣貌,追求「形式主義」特質的當下讓他忽略了人與人之間的最基本的理解,故事其實在這裡有慢慢渲染出想要表達的主題,當道生搞砸了他的第一場喪禮,換來的不是已故之人的責備,而是生者的譴責,在這裡就呼應到了導演要傳達的意境,"喪禮的主題,是生人",除了死者需要被超渡,還在世的生人更需要提供情緒上的呵護。道生被譴責的真正原因並不是不尊重,而是他還沒學會什麼叫「真正的喪禮」。他懂流程、懂商品化、甚至懂怎麼讓場面感人,但他那時還不懂真正動人的送別,不是燒給死者什麼,而是如何去撫慰生者。在第一場喪禮碰壁後,文哥並沒有給予道生嚴厲的指責,因為此時的文哥並沒有認同道生,在文哥的眼中道生就是一個還沒學會走就想要飛的市儈半吊子,但嘗試到失敗的感覺後道生也慢慢開始學著如何去理解"喪禮"。
尊重及理解,往往比起儀式的本質更為基礎且重要
道生接觸到的第二個客戶是一個對於兒子的死充滿執念的媽媽甄小姐(韋羅莎飾),甄小姐的小孩病逝後,她並沒有想要依循傳統的形式下葬,而是希望透過真空防腐的方式將兒子的遺體做成木乃伊,甄小姐的執念讓他堅信有一天可以透過金錢與科技去復活她的兒子,這種想法自然被遵循古法的文哥將甄小姐視為瘋子,一開始的道生的確是看在甄小姐的財力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也因為這件事與文哥發生爭執,但道生不顧文哥的阻止接下了這筆生意,劇本在這裡把道生"市儈"的本質推向最高峰,間接的刻畫與文哥出對比的細節,甚至也順勢將文哥的兒子斌哥的個性描繪出來。
道生找到了斌哥幫忙一同處理屍體防腐的流程,但斌哥卻因為無法忍受惡臭半途逃走,最後竟是文哥來幫道生完成工序,文哥雖然對道生的市儈雖總是斥之以鼻,但這幕卻讓文哥從道生身上看到他兒子沒有的東西,就是對於這份職業最基本的尊重。雖然道生堅持要完成這筆生意有很大的原因是來自那令文哥反感的市儈,但文哥看到道生沒有因為屍體的惡臭逃跑,充分地展現出對於職業的在乎與尊重,這份尊重也成了文哥認同道生的一塊敲門磚。道生這次並不是在替過世的小孩辦喪禮,而是撫慰生者失去親人的靈魂裂痕,漸漸地展現出電影的主旨,儀式的本身不是協助亡者脫離地獄,而是安撫生者失去親人的痛苦。
透過這筆"生意",讓道生理解到殯葬不是商品服務,是情感修復,也順勢的提升道生對於這份工作的尊重與理解,從一個只想開發商品的商人,到為遺體化妝換衣服都親力親為的專業殯葬經理人,這些的改變文哥都看在眼裡,讓文哥漸漸的接納道生成為他的"夥伴"。
3.利用生死的議題看道出跨世代的隔閡
電影利用道生的視角去處理文哥家庭的疙瘩,文玥身為文哥的女兒,卻因為性別的問題讓文玥與文哥的相處始終存在裂縫,文哥身為一個被舊世代影響很深的長輩,始終無法有效的處理他跟兒女的代溝,導致很多的問題都被忽視,在意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關心卻不知道從何下手,面對斌哥為了自己小孩的教育去受洗,甚至在自己中風癱瘓後要移民澳洲,文哥也顯得無能為力,一開始甚至不願意文玥的照顧,放不下那份根深蒂固古板的觀念,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一切。
沉默的父愛,遺失的溫柔
文哥的成長過程沒有人去教他如何與兒女溝通,身為為傳統家庭出生的文哥來說,愛是透過「付出」來體現的,而不是透過「溝通」來傳遞的。所以他對兒子、對女兒都有感情,但這種感情是冷的、藏的、壓抑的。他不主動關心、不解釋自己,只想靠儀式、傳承、表現來「證明」一切。而一開始拒絕文玥的照顧也不是真的因為厭惡,從小的教育都是將女性與汙穢畫上等號,沒有意識到這會傷害到文玥,甚至只能利用這種傷害性的字眼去拒絕文月的照顧,他不是不需要文玥,而是他沒準備好面對她的受傷與成長。他年輕時可能曾對女兒冷落、輕視(例如不讓她承接喃嘸職責),導致雙方關係早已破裂。而當女兒願意照顧他時,他的自尊、內疚與舊有性別觀念讓他無法坦然接受。
照顧的同時,也是自我修復的開始
文玥對於文哥的生病後的照顧不是僅依賴血緣帶來的牽絆,更多是透過照顧去證明自己其實有能力去支撐這個家,去重新建立自己在文哥心中未被賦予的位置,這一切聽起來諷刺,但卻是修復父女關係最重要的一環,不善於溝通的兩人,將對於對方的關心化成最實際的照顧,彌補了缺乏理解帶來的傷口,雖然晚但是不遲。對於文玥來說,照顧文哥不僅僅是責任,更多的是自我回收,自我修復的過程,甚至可以說,文玥在照顧文哥的同時也在照顧自己,文玥會去從事救護員的工作,有一部分也是因為他想證明自己也是有意義的存在,所以當文玥無法救活手下的病人時,那份難過以及自責是無法被習慣的,他的難過不只對於死亡的遺憾,更多的是無法證明自己的痛苦。
儀式不是神聖不可侵犯,它是為了情感而存在
電影利用文哥的死帶出全劇情感的高潮,文哥的結束不是句點,而是破。地獄的開始,他在人生的後期接受了新"夥伴"道生,道生透過自己的努力以及認真的態度贏得了文哥的認同,文哥態度的軟化我覺得跟道生的態度有分不開的關係,道生利用對於生人的態度改變文哥,文哥一生奉獻於儀式與亡靈,重視程序、誦經、規矩,一切都精準有序,但他的儀式是冷的、是為了亡者而設的,卻不曾真正安撫過活著的人,是道生讓文哥理解到生人的情緒也是需要被救贖的。在文哥把裝著公司登記的盒子給道生時,不只是實質上的接棒,更是文哥對道生、也對「信念改變」的一次沈重點頭。更可以從文哥將寫滿遺願的書信交給道生中理解文哥對於道生的看中,信中以"生哥"稱呼道生,更是將最後一個願望委託道生完成,就是請文玥主持自己的破地獄儀式。
破的不是地獄,而是一輩子的沉默
文哥一身都在信奉儀式、遵循古法,卻在自己走向終點時,終於讓女兒站上法壇,打破舊有社會加諸在他身上的枷鎖,對女兒訴說出抱歉及認同,或許故事結尾文哥都沒有學會言語上的溝通,但是他利用打破自己的畢生堅信的儀式去向文玥道歉,對於文玥來說,在失去的父親的同時獲得了父親的認可,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去送文哥最後一程,徹底地彌補過去種種因為不夠理解與體諒所造成的傷口,儀式上敲碎的瓦片,更象徵的打破隔閡的枷鎖,她不是替父親超渡,而是替自己解咒。文哥背棄自己的一輩子信仰,去解開過去種種的心結,為故事畫上完美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