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洩》上映於1997年,故事主要發生在阿根廷,為了追求整部電影的完整性,劇組整整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待了四個月,整體透過梁朝偉的口白去闡述故事的,加上杜可風如癡如畫的鏡頭美學,種種因素讓整部電影更有共情感,如同站在瀑布下的不是黎耀輝(梁朝偉飾),抱著瀑布燈痛哭的不是何寶榮(張國榮飾),站在烏蘇懷亞燈塔下的也不是張宛(張震飾),而是坐在螢幕前的你。
1.彩色的轉換不只有畫面,更包含人生
華麗的鏡頭風格,世俗望塵莫及的態度
提到王家衛的電影,你很難去忽略杜可風在攝影這一塊的功勞,無論是鏡位的轉換,還是光影的流動,似乎都讓電影昇華到了藝術品的檔次。如果說楊德昌導演的長鏡頭是一條川流不息的小河,可以匯集各種樸素的靈魂,那王家衛導演的鏡頭就像是阿拉斯加的極光,炫彩華麗具備著可遇不可求的氣質,王家衛的電影擅長利用不同的鏡位轉換將觀眾帶入劇情細節,再加入一點手持鏡頭的晃動感或蒙太奇的分割鏡頭帶出層次,在春光乍洩中也運用了大量的偷窺視角讓觀影者跳脫鏡頭的侷限,看似抽離但卻更能體會到鏡頭帶來的孤獨感。
虛無空洞的黑白與嫣紅飽滿的彩色
黑白與彩色算是一種極端的表現,很而其中導演想要透過色彩轉換所要帶來的寓意也是耐人尋味,讓光影跳脫出畫面的呈現,讓觀眾可以透過顏色的變換增加對角色當下情緒的共情感,如果說《大佛普拉斯》是利用色彩區分出物質上的富裕程度,那《春光乍洩》就是透過色彩呈現黎耀輝心靈上的富裕程度,利用色彩區分出心境上的轉換,何寶榮的出現讓畫面轉為彩色,心靈上富足了,但是誰又知道命運帶來的考驗才真正開始。
2.愛到底是糾纏還是一廂情願的付出
付出型人格 VS 索取型人格
一段感情故事中,往往有人習慣付出,反之也會有人習慣索取,兩個物種極端放在一起看似互補,但事實上卻是互相折磨,身為付出型人格的黎耀輝,整部戲的節奏算是圍繞著黎耀輝的心境改變,當滿身是傷的何寶榮出現在門口,黎耀輝就注定要再次淪陷,自從瀑布之行不愉快的收場後,黎耀輝雖然選擇離開何寶榮獨自生活,但是他靈魂的某一部分似乎被抽離了,透過黑白的鏡頭觀眾不難感受到黎耀輝只是活著,不是在過生活,他還有工作,還有飯吃,但也僅侷限於此,黑白的色調,冷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街口,探戈酒吧裡歡快的氣氛更顯得黎耀輝的格格不入。
黎耀輝身為一個典型的付出型人格,當他失去可以付出了對象,幾乎可以宣告人生失去意義,直到他又遇到了何寶榮,身為索取型人格,何寶榮知道怎麼從黎耀輝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我只是想要你陪我一下」,這句話讓黎耀輝心中又掀起了漣漪,畫面轉為晃動的手持鏡頭,利用模糊的畫面把共情感傳染給觀眾,那一刻混亂的不只有黎耀輝,還有跟著鏡頭奔跑的觀眾。
但是你又收了它,也不立刻把錶還給我
何寶榮給黎耀輝的不是錶,而是汪洋中的一塊浮木,黎耀輝沒有還回去的也不只有錶,還有那份灰燼中帶有一絲火星的愛,歸還手錶時黎耀輝點的是菸,也是點起未了的情緣,何寶榮拉起黎耀輝的手點菸的鏡頭把整個曖昧的情愫推到最高點,「也後別再找我」不是因為我不歡迎你,而是在告誡自己不要淪陷的自我喊話,後續鏡頭帶了幾顆黎耀輝的特寫鏡頭,眼神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當滿身是傷的何寶榮闖入黎耀輝的房間,黎耀輝眼神中不是質疑,更多的是詫異與不捨,或許前幾顆鏡頭中的黎耀輝正在思考他能否能真的能擺脫何寶榮,但何寶榮在醫院的那一句「黎耀輝,讓我們重新開始」,又再一次的點亮黎耀輝那黯淡的心靈世界。
付出型人格者容易將他人的情緒視為自己的責任,把愛等同於「解決對方的痛苦」,黎耀輝並不只是「愛」何寶榮,他是在「過度認同」對方的傷口,他看見那滿身是傷的身軀,就像是看到自己必須承擔的情緒責任,而這份責任感往往掩蓋了自我界限的消失。
你帶來的痛苦讓我知道你還在,但平靜的他卻讓我了解我還存在
當畫面轉為彩色,何寶榮心靈得到了短暫的富裕,現實很快地將他拉回殘酷的原點,何寶榮依舊是那個放蕩不羈的何寶榮,幸運的是黎耀輝遇到了改變他心態的人—張宛,身為在整部戲第二個有口白的人,張宛的出現成了黎耀輝人生的轉捩點,從他的口白可以得知,張宛是一個共情感很強的人,可以從聲音知道一個人的情緒,他的台詞雖然很少,但是角色設定卻刻畫得很深,作為何寶榮的對比,張宛這個角色發揮得很稱職,相較於何寶榮無止盡的索取,張宛的默默陪伴更顯得平靜且珍貴,「我知道你的聲音聽起來很不開心,但你不用跟我說原因」,不是直接介入、不是打開對話,而是一種默默站在對方情緒旁邊的理解方式。這句話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它代表著一種低壓、不要求、不評價的聆聽,對於長期處在何寶榮帶來的情緒勒索與精神折磨,這種默默地陪伴更讓黎耀輝找回自我,也默默地讓黎耀輝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要性,不用去照顧與迎合別人的情緒,也可以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回自己努力的目標。
3.雖然是孤獨的結尾,但卻是熱鬧且富有的人生
你可以修好燈,是因為那已經不是我們的那盞了
黎耀輝其實也想過要囚禁住何寶榮,或許他認為把護照藏起來就可以留下何寶榮,直到遇見張宛後他才慢慢發現,原來被囚困的從來都不是何寶榮,而是黎耀輝他自己,對於何寶榮來說,可以收走我的護照,也可以把我趕出門,但只要黎耀輝還有一點點氣息,他都不算輸,因為何寶榮知道,只要跑累了煩了膩了,黎耀輝都會在那個破舊的公寓裡等他且為他療傷,直到當何寶榮又一次回到了公寓,剩下的只有那一盞瀑布燈,瀑布燈乘載兩人的回憶,也是兩人曾經想共同維護的關係,電影中沒有提到燈甚麼時壞的,就如同觀眾不知道黎耀輝與何寶榮的愛情甚麼時候開始失溫的,何寶榮修燈的那幕,是他第一次試圖「回應」黎耀輝的付出,但一切都太晚了,黎耀輝早已選擇把那盞燈留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一件事情一開始就被賦予無法承擔的重量,那結局只能是殘破不堪,站在瀑布下感嘆孤獨的黎耀輝,呼應抱著瀑布燈痛哭的何寶榮,那是曾經一同努力的目標,如今各自承擔那份孤獨。
你把我的難過帶去了世界盡頭的燈塔,我選擇留下那張帶著哭聲的照片
張宛去了世界盡頭的燈塔,在燈塔下打開乘載著黎耀輝情緒的錄音機,「可能是錄音機壞了,什麼聲音都沒有」,有時候無聲的陪伴更勝於轟轟烈烈的愛情,張宛帶給黎耀輝的不是改變也不是救贖,是一種安靜的"理解",是他讓黎耀輝第一次感受到一種不索取、不侵入、不評價的存在,這對黎耀輝來說是一種幾乎陌生的親密方式,雖然燈塔下的張宛的眼中帶有一點孤獨,但是那份孤獨卻是與黎耀輝共情的結果,黎耀輝也揮別了充滿陰霾的阿根廷酒吧來到喧鬧的台北夜市,享受那份世界帶來的活力,張宛與燈塔的合照,無聲勝有聲的畫面,張宛將黎耀輝的哭聲留在燈塔,黎耀輝選擇了記住張宛去過的地方,或許最珍貴的感情不是被修好的瀑布燈,而是那張互相成為彼此旅程回憶的照片。
電影帶來的孤獨感與色彩中要傳達的情緒,王家衛都透過鏡頭一一的呈現,"王氏美學"是一個無法被時代淡化的存在,利用鏡頭打破時間與空間說故事,避無可避的共情更加深了觀眾對於角色理解,這就是令人無法不喜歡王家衛電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