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緣。

在多少樓台煙雨中的年代，品評人物與清談玄學正風行，殷中軍從佛經中讀到了兩百則幽微的小品。隱密地，像隻在零食貨櫃的陰暗角落裡，了無聲息咬破太空包，滋養活化後飽餐離開的老鼠。那些小品是誰寫的呢？有著多難懂的表達？是如何如何地穿越冰寒沙漠來到了他的手上？在無數歲月中被人遺忘，仍靜靜訴說著，曖曖內含光。 。 我能實現你三個願望，只要發現了我，擁有，並擦亮了我。像只等待被喚醒的油燈。或者，其實找到更多反而破壞安穩的現實狀況，因而更像野蠻遊戲與迷走星球的遊戲盒？只要開啟，就得身歷其境，人生從此不能回頭，除非揮灑汗水堅持到底，穿越重重危險，明瞭彼此最真正的價值，邁步終點，一切復原成見山還是山為止。直到下一個不幸的有緣人出現前，請深深地掩埋我。 。 最初是宴榆先說：每個燈火都有一個故事。啊，對著滿山下輝煌的夜景，好感人的台詞。然後大家就瘋了。河馬指著垃圾堆說：什麼屁話？幹嘛不說每個保特瓶都有一個故事。當然，每件褲子都有一個故事，每盞電風扇都有一個故事，每條毛巾，也都有一個故事。 。 垃圾堆裡有數不完的故事。某次在整理寫過的舊童話時，突然想起一件我早就完全忘掉的事，像電流穿透一樣。是小時候投稿報紙兒童版的事，稿子早就沒有留下來了，所以才會忘記。 。 當時如此慎重其事地告訴媽媽：「我要投這一篇。」但看完她只說你就投啊。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寫得不好，所以沒什麼特別的話。以前寫日記給媽媽批改，至少還會說：「早上起床就大便的事不用寫出來沒關係。」 。 後來也沒有刊出。我等阿等沒有，也認為就這樣了吧。但某次在整理床下紙箱舊雜物時，才發現一封編輯部的信，封套早磨得破破爛爛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拆，我也不記得有收到這東西。好驚訝居然都沒發現原來他們有正式給過我退稿的回信。 。 那故事完全沒什麼結構又有點不知所云，是寫一個小男孩放學不小心翻倒的水，流轉過天地一番後又變成溫泉，從山腳地底湧出和他相遇的故事。可能是我好久以前和家人登山時邊健行邊幻想後的靈感。 。 現在想起來，選小水珠當主角實在有點莫名其妙，那小水珠沒有名字沒有個性，不能想不能言地就是好科學好客觀是一顆真正的小水珠。它和小男孩也沒有感情沒有糾纏沒有什麼深入的經驗，記憶，與關連，純粹是一個偶然錯身而過，再次相逢也不記得彼此的故事。 。 這到底在表達什麼呢？現在覺得，當時大概試圖想說的是一種「緣」的故事。很淡很淡的，但仍然是緣的緣。世界由過路的大眾無意識地組成的那種微乎其微，卻依然存在的極限小的人生的聯繫。 。 大概是這樣的吧，廣大的土地上有著不可見的交易在穿針引線。在如何活得好與死得好之間，我們伸手摘落，吞食一顆鮮脆的果實，然後在排泄的糞土上重新植出一朵花。 。 經濟，美感與智識的板塊運動，地貌的變遷。複雜的代價計算後，所有能量各以某化形隱身其中，一千萬元買來一夜愉悅，一個笑容侵蝕無限猜測，一座森林解化一包A4影印紙，一切營造償還所有廢棄，為了製造污染，努力焚燒與保持清潔。 。 在我早就忘記這件事的後來，不經意又寫了一次小水珠的故事。這次是為工作所寫的，完全擬人化了。井底之蛙的積水在長久的陰暗腐臭下，忘了雲遊四海的過往而耽溺於靜止安逸，直到怪手挖壞了殘留著日治時期雕花屋簷的紅磚瓦三合院，再次被照入的熱氣直射而蒸騰升天。將水的三態寫成陽光誘發的超能變身。 。 好久了才發現刊出的那篇原來不是我第一次拿小水珠當主角和題材，心中就好清晰地重新想起結尾時那滾滾冒出的溫泉。如同脫塵鳥瞰世界，靈魂糾纏不清的軌道所在，日月山川與風火雷澤交互作用，從每個角落把紛擾經過的你我都細膩織入一張，旋轉著繁複太極圖騰的，無盡止的大地毯。 。 20060310 / 2012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