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顧遙睜開眼的瞬間,月光靜靜地灑落在床沿,為帳幔鍍上一層朦朧銀光。初春夜晚的風自窗縫拂入,輕柔地掠過她的額角與臉頰,像是輕柔的撫慰,微涼卻真實。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帳幔,一時間,腦中空白如紙。許久,她才驀然意識到——她回來了。
不再是那個懸在半空、無聲無形的幽魂;不再是那個眼睜睜看著丁語安操縱自己軀殼、卻無能為力的旁觀者。如今,柔軟的被褥再次包覆住她的四肢,那份細微的溫熱感像是某種許久未有的恩賜。風的觸感如此真切,她終於能重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輪廓與溫度。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口翻湧,像是悲傷,又像是劫後餘生的狂喜。她想要坐起,卻驚覺自己的手臂虛弱如絮,連自己的重量都無法支撐。她試著發聲,喉嚨卻乾澀得像枯井,只擠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嘶。
她不甘心,眼眶瞬間灼熱。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活動手腳,每一寸肌肉的牽動都如刀割般疼痛,卻也無比真實——她渴望這份痛楚,因為那證明她活著,真正地,回來了。
終於,在一聲清脆的「哐」響中,她不小心撞翻了床邊的水盆。冷水濺在地上,也像驚雷般潑灑在靜默的夜裡,打破了所有沉寂。
下一瞬,門被猛然推開,翠宛幾乎是跌撞著衝進房中。燈光未及點亮,她便已跪伏在床前,眼中蓄滿淚光。
「夫人!夫人——您醒了?!」她顫聲喚著,聲音裡藏著幾近崩潰的激動與不敢置信,像是在懇求,也像在確認這並非一場夢。
顧遙費力轉頭,望向眼前早已哭得雙眼通紅的貼身婢女,心頭一震,萬語千言終只化為一聲輕喚:「翠……宛……辛……苦你了……」
她的聲音微弱得像一縷風,卻字字落地有聲,落入翠宛心底,宛如驟雨沖刷積年沉鬱。
翠宛終於再也忍不住,淚水潰堤而下,雙手緊緊握住顧遙的手,那手依舊冰冷而瘦削,卻是活著的、溫熱的。她一邊顫抖著替她倒水潤唇,一邊喃喃低語:「謝天謝地……夫人您終於醒了……」
兩人四目相對,無需多言,淚水同時滑落,笑中帶淚,淚中有笑。是劫後重逢的欣喜,是苦盡甘來的釋懷。
那一夜,主僕再無眠。
顧遙虛弱地拉著翠宛的手,聲音低緩而斷續,卻依然堅定地訴說著這些年的種種:從丁語安如何奪走她的身體為所欲為,而她被困在半空之中,只能看著所愛之人為此痛心,卻無能為力的漫長歲月。
翠宛靜靜聽著,淚水一滴滴落在顧遙的手背,像是替她流下那些年無法言說的苦楚。她的心一次次被震撼與哀痛攪動,但她始終沒有鬆開那雙手——即便這件事有多不可置信,但眼前的顧遙確確實實是自己從小服侍到大的主子。
第二章
「我叫丁語安,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她一遍遍地告訴顧遙,語氣堅決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偏執。她不要學什麼刺繡、撫琴、吟詩作對,她要自由,要掙脫這個時代的枷鎖與規矩。那些禮法、教養、端莊的笑意,在她眼裡全是虛偽的牢籠。
於是她做了一件又一件驚世駭俗的事——在太傅父親面前怒言頂撞,在家宴上當眾嘲諷兄長顧軫,甚至在京城盛宴中,將手中扇子甩在了世家子弟臉上,響聲清脆,驚動滿堂賓客。
顧府幾乎被她鬧翻天。父親氣得臉色鐵青,母親早逝,顧軫即便疼她如命,也架不住滿城流言蜚語。
最終,父親下令,將她送去善慈寺「靜修」。那是一次象徵性放逐,要她自省、要她認命——可她偏不。她怎能容忍自己被困於青燈古佛之間,日復一日地枯坐虔誠?
就在這時,他出現了——五皇子李玦。
那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男人,長相俊美,鳳眼含笑,總帶著點不羈的倦意。他說話溫柔、舉止風雅,卻行事隨性。與他共飲、對詩、夜遊,她彷彿看見了夢裡的理想愛人,風月皆可入畫。
她以為那是愛情。
她不顧一切地向他奔去,把所有叛逆與信仰都寄託在他身上,認為他會帶她逃離這囚籠。但李玦,不過是風月老手,她只是他短暫的遊戲。她看不清他的冷淡,只看見自己燃燒的癡戀。
當他與其他貴女談笑風生時,她痛不欲生。她吵、她鬧、她試圖挽回,甚至愚蠢地用了迷香。她以為只要與他有了肌膚之親,他便不會再離開。
可就在兩人肌膚相貼之際,一股突如其來的反胃襲來,讓她幾欲昏厥。是顧遙的靈魂在反抗嗎?她無從知曉。她只記得,那一刻他還想繼續,那副眼神讓她從幻夢中驚醒。
婢女的驚叫打破了那場荒唐,接下來的局勢一發不可收拾。
丑聞傳遍皇城,皇帝震怒,李玦當場被賜婚、遷至垣州,封為「錦王」,從此只能當個閑散王爺,再也回不來。
而她,丁語安,雖未失身,卻也名聲盡毀。名節被毀的女子,只能貼上恥辱的標籤。
顧父再次提出送她入寺,這次再不容她反駁。她反抗,哭喊、絕食、企圖斷絕關係,顧府幾乎日日風波。顧軫看著這個昔日溫婉的妹妹變得瘋狂扭曲,心中又疼又無奈。
就在某夜,她再度潛逃,決心去找李玦,卻在出城時撞上了湛期。
他,是鎮遠侯之子,自幼與顧軫為友,也曾在顧府長住,與顧遙訂下婚約。沉穩寡言,長相冷峻,做事一板一眼,在丁語安眼中是毫無情趣的木頭人。
但偏偏這個「木頭人」,總能在最混亂的時刻將她從崩潰邊緣拉回。這回也不例外,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像捉小雞般把她扛了回去。
這一次,顧父不再留情,把她關在府中,再無出入自由。
夜裡,燈火不熄。顧父望著地上跪著的湛期,滿臉疲憊與糾結。顧軫沉默良久,喃喃問出一句:「難道……真的要關她一輩子?」
湛期語氣沉穩、毫不退縮:「顧遙是我妻,是我此生要護之人。若她瘋了,我便護她瘋著;若她癲狂,我便陪她癲狂。」
太傅的手微微一顫,那句「罷了」落下,像是一場沉重妥協的落幕。
婚禮就在這樣的氛圍下舉行,丁語安毫無波瀾,不哭不鬧,乖得反常。除了拒絕同房,她接受了一切安排,讓所有人都心生不安。
婚後沒多久,她開始自語,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這樣就能離開了」,「快了……快了……」然後將自己反鎖於房中,不吃不喝、不見任何人。
湛期來,她便失控,尖叫大哭,瘋狂推打。一次,她甚至砸碎整屋瓷器,血跡染紅了掌心。
終於,某晚,翠宛如常送飯,卻發現房門緊鎖。破門而入時,那雙腳懸於半空,輕輕搖晃,彷彿在風中輓歌。
「夫人!!!」翠宛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夜色。
湛期趕來,抱著顧遙失去意識的身軀顫抖不已。他顫聲喚她:「遙遙……怎麼會……」
她被救下來,卻從此沉睡不醒。半月以來,府醫束手無策,只能以米湯續命。
湛期夜夜守在她身邊,多半沉默無語,只是將熟悉的眉眼一筆一筆記進心裡。
哪怕身體無法動彈、喉嚨無法發聲,她的意識卻清清楚楚,藏在黑暗的角落,哭著,喊著,想要擁抱這些來不及說出口的溫柔。
終於這一日,他踏進臥房,輕握住她的手,聲音低到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遙遙,北塞有敵情,皇上命我出征,這一去……恐怕半年難歸。」
他望著她,手指微顫:「妳乖乖的,等我回來,好嗎?」
她哭了,心底無聲淌淚。她哭自己的無力,哭湛期給她的深情被另一個靈魂擁有,也哭她還無法說出那句「我在這裡」……
湛期離開前,把一切安排妥當,對顧軫萬分叮囑:「若她醒來……請大哥第一時間派人來信。」
而顧遙,躺在無聲的世界裡,靜靜落淚,像是靈魂也在等——等他歸來,等那一聲她可以親口回應的「遙遙」。
第三章
顧遙斜倚在軟榻上,指間輕捻著那封來自湛期的家書,視線落在熟悉的字跡上,心卻早已飄回那個遙遠的那日….
那年,湛期九歲,我才剛過六歲生辰。
父親與母親帶我一同前往鎮遠侯的葬禮。滿門盡是披麻戴孝的身影,哭聲此起彼落。對年幼的我而言,那日的天空灰濛濛的,像一張被淚水浸透的帷幕。
我記得靈堂角落,有個小小的身影靜靜站著——是湛期。他一動不動,像座雕像。臉上沒有一滴淚,眼神空茫得像遺落了靈魂。
「那個哥哥怎麼不哭呢?」我拉著父親的衣袖問。
父親沉默了許久,低頭摸了摸我的頭,只輕輕歎了口氣。
我第一次懂得什麼叫「死別」,就是在湛期的眼神裡。
不久之後,鎮遠侯夫人因思念成疾,在彌留之際將湛期托付給父親。母親牽著他的手走進中庭時,他縮在陰影裡,如同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獸,低著頭,不言不語。
「期兒,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我記得母親說這話時,眼角泛著淚光,但聲音依舊溫柔如昔。
後來,父母為我與湛期定下了婚約。大人們說,這是延續兩家的情誼,也是對鎮遠侯最後的承諾。那時的我不懂什麼是婚約,只覺得那個整日板著臉的哥哥,實在太悶了。
我第一次主動靠近他,「你為什麼總不說話?」
他望著我,沒作聲。
我想逗他笑,故意調皮地說:「你是不是喜歡我,所以不敢看我呀?不過你長得倒是挺好看,像小狐狸。」
我咯咯笑得停不下來,他卻紅了耳根,轉頭躲開。
那一天之後,我就纏上了他。習字要他幫我磨墨,踢毽子要他幫我撿,哪怕摔倒了也不怕,因為我知道,他會第一時間跑來,輕輕拍去我膝頭的灰塵,再用衣袖擦乾我眼角的淚。
「期哥哥,我長大要嫁給你,好不好?」
那是一個風箏斷線的午後,陽光慵懶地灑進院子,我坐在草地上,手裡抓著幾根野草,忽然冒出這句話。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彎腰,把我摔壞的風箏撿起,一根根重新拼黏斷裂的骨架。
良久,他把風箏遞還我手中,聲音輕得像風——「好。」
那一刻,我以為,他會陪我一輩子。
我總自豪地對每個人說:「期哥哥是我未來的夫君。」
哪怕我胡鬧、闖禍,母親會責備,父親會歎氣,哥哥也會搖頭,但湛期從不責怪我。他總是默默守在我身旁,用那雙沉靜的眼看著我,像是一汪永不乾涸的湖水。
直到那次落水——一切都變了。
湛期是第一個人察覺我「不對」。
他問我過去的事,丁語安卻冷笑著回:「你有病啊?」
我知道,他沉默了很久。
那天他轉身離去的背影,讓我想起了他在葬禮上孤獨站立的模樣。
而那段時間,丁語安用我的身體做了無數瘋狂的事。她喜歡李玦、與家人爭吵、一次次將湛期拒於門外。
而湛期——他不爭辯、不質問,只是靜靜守著,像從前一樣。只是,那雙眼,包容的溫柔中多了點漠然。
我曾悄悄看見,他伏在我床前,眉眼間滿是疲憊與壓抑,他是不是已經對我失望了?
我多麼想大聲告訴他:「我還在這裡,期哥哥,我沒有走。只是我被困住了。」你可不可以,再多等我一下?等我找到出口,等我重新學會開口,重新叫你一聲期哥哥。
顧遙將書信折好,指腹緩緩劃過紙張邊緣,像想從那冷硬的筆跡裡,尋回他曾經的溫柔。
她真的很怕。
不是怕湛期責怪她,或疏遠她,而是怕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怪,依舊用那沉靜、包容的眼神望著她。
那樣的眼神,是她童年裡最溫暖的燈光。她肆意、任性、狂放,卻始終知道,回頭就有他在。
可她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的顧遙了。
丁語安利用她的身體傷人、犯錯、招致流言,玷辱了她的聲名,也傷透了那個一直守著她的男人。那些不是她的錯,可那一道道疤痕卻成了無法抹去的印記,烙進了湛期的眼神裡。
她害怕,湛期是不是只是「為了償還」?是不是當初磕頭求太傅保住婚約,不是出於愛,而只是責任?
她知道,湛期念舊,念太傅的恩情,念他們從小相依的情誼。可她想要的,不只是這些。
她想要他的笑意、他的目光、他為她拾起風箏時眼中那片溫柔的光。
可那個「她」,是不是早已被丁語安毀了?
顧遙抱膝坐在榻上,額頭抵著膝頭,眼淚無聲落下。
她不知道,等湛期回來,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看他。
是該低頭道歉,還是強作鎮定?
是該奮力挽回,還是……乾脆放手?
「如果他只是為了責任留下,那我是不是……該還他自由?」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風。像問自己,也像問這間空空的房。
夜色漸深,風掠過樹梢,月光靜靜灑落在她身上。她像一隻困在籠中的雀,想飛,卻不知該飛往哪裡。
那個曾是她最確信的「歸處」,如今成了她最懼怕的選擇。
可她心底最深處,還是渴望的。
渴望那個曾說「好」的人回來。
渴望他能看穿她的不安與傷痕後,仍然張開雙臂,輕輕地、深深地說一句—「回來就好。」
第四章
軍中初春寒涼,夜風從帳外灌入,將書案上的燭火搖晃得不住顫抖。湛期展開書信,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是顧軫寄來的。
短短幾字,卻像驟雨擲在心湖——「遙兒已歸。」
他靜靜看著那幾個字,指節微微收緊。外人難以察覺的微震,在他眉眼間悄然掠過。沉默許久,他將信紙合起,放入懷中,像收起某種沉重的情緒。
不只是醒來,而是回來了。
真的是原本的那個「她」嗎?
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靈堂。那年他九歲,父親棺木尚未下葬,滿街的哭聲他一句也聽不見,只記得那個聲音細軟的小姑娘站在角落,仰頭問她的父親:「那個哥哥怎麼不哭呢?」
他沒有哭。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可那句天真的疑問,像是從濃霧中刺入的一道微光。他抬眼看她,那雙明亮眼睛裡沒有悲傷,只有單純與疑惑。
那時,他第一次從他人眼中,感受到自己還存在。
後來,母親隨父親而去,他進了太傅府,一夕之間從將門子弟成了寄人籬下的孩子。陌生的屋簷、他人家的飯菜,他總是低著頭,走路不發出聲音,不讓自己成為麻煩。
直到她出現在他面前,像一團亂糟糟、肆意光亮的小太陽。
「你為什麼不說話呀?」她疑惑的問他。
他沒回答,她卻轉眼笑著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呀?不然怎麼不敢看我?」眼睛彎彎的像溫柔的月亮。
他的耳根一瞬間熱了起來,別過頭去,卻無法驅逐心頭那份難得的溫度。
從那天起,她纏上了他。
她讀書要他磨墨,摔倒要他扶起來,放風箏也非要他牽著線。她總是喧鬧、撒嬌,惹母親皺眉,惹父親歎氣。他從來不說什麼,只靜靜地守著。
她是他的光。他願意一輩子守著她——也許她不記得自己說過:「我長大了要嫁給你。」
可他記得,一直都記得。
直到她落水醒來,一切都變了。
她不再纏著他,也不再依賴他。她的眼神陌生,語氣尖銳,永遠像隻炸毛的貓,總在防備誰會突然靠近。
她說他「有病」,她說「滾」,她甚至說她喜歡李玦。
他不是沒懷疑過,也不是沒想過——「她」已經不再是她。
但即便如此,他也從未離開。
他守著她。就算她推開他、嘲諷他、冷眼看他,他依舊每夜守在她窗下,只為確保她安睡。
他問自己無數次:他堅持的究竟是什麼?是那句「婚約」,還是那個曾經在草地放風箏要他說「好」的小姑娘?
答案,從未改變。
是她,是顧遙。
即使她身體被奪,他依然相信,哪怕只剩一點點希望——她還在裡面,她會回來。
如今她真的回來了。
可他卻比任何時候都更遲疑。
她會不會仍對李玦有意?怪他婚後的冷淡?她會不會……已不再願意與他並肩?
湛期闔上眼,額角青筋繃緊。他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安排的小孩,如今身在軍中,位列主將,只要他點頭,誰也不能輕易動顧遙。
可她若要走,他仍會放手。
因為他愛她,不是因為「她是他未來的妻子」,而是因為——她是顧遙。
只要她還是那個會在他眉心印上一吻、會在春日撒嬌要他背她的姑娘,他便會一直在。
燭火閃了閃,像她曾經含笑的眼睛。
湛期睜開眼,眼神沉靜如鐵,心卻熱得像將熔的鋼。他取出信紙,再次看了一遍顧軫的字。
良久,他站起身,吩咐副將:「準備馬車,啟程回京。」
我要親眼看看她。
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第五章
三月的春寒仍未褪盡,馬蹄踏過連綿山徑,濺起一地濕泥。
在驛站暫時休整時,湛期又收到了顧軫自京城寄出的密信,不覺指節泛白,眉間藏不住的陰翳。
顧軫在信中言簡意賅:太傅與太子被指勾結圖謀逼宮,已於日前入獄;顧遙亦被指控勾引五皇子,致五皇子失德被貶垣州,居心可議,遭皇帝訓誡,太傅府現已受監控,來往皆受限制。
湛期心頭一震,幾乎在那瞬間便已下定決心——加快腳程,立刻回京。
顧遙……勾引皇子如此嚴重的指控,再一次地將她盯在恥辱柱上,她該如何自處?湛期不敢細想。他曾在北地戰火中見過無數生死,但此刻,這封薄薄的密信卻如同刃鋒掠心。
京城的春雨細細綿綿,淋濕了瓦檐,也潤澤了藏著殺機的朝堂。
湛期入京的那日黃昏,衣袂沾泥,面色冷峻。他未先回府,直接前往刑部外圍,遠遠望著高牆內幽暗的牢房,彷彿能感受到太傅在其中的沉默與壓抑。
「你總算回來了。」顧軫已在京中等他一日,見他現身,低聲說道:「如今的朝局,與當時你離京時已截然不同。」
兩人匆匆在無人小巷會面。顧軫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沉重,將最近朝中風波一一告知——刑部尚書沈仲離與五皇子暗中聯手,指顧遙以媚術誘使五皇子失德,進而誣陷太傅與太子勾結,企圖逼宮。皇帝震怒,未審先囚,直下詔令,令風波席捲整個朝堂。
湛期聽完後,只覺後頸泛冷。沈仲離——此人他早有所聞,手腕老辣,向來與太傅政見不合。如今借顧遙為引,捏造事實、上下串通,真是一步險棋。
「……顧遙呢?」湛期開口,嗓音低啞。
顧軫垂下眼眸。「她暫時無礙,只是……皇上將她幽禁於府,無旨不得擅出。」
湛期眼底掠過一絲細碎的痛意。他錯過太多與她攜手並肩的機會,如今再一次,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獨自承擔風暴。
「這局棋,不該讓她來擋。」湛期輕聲說,語氣冷沉如霜,「我會查出真相,讓那些人知道——她不是誰都能動的。」
顧軫一愣,忽覺湛期眼中的執念與怒意,與往昔的少年如出一徹。顧遙,仍是他心頭不容觸碰的逆鱗。
兩人迅速擬定計畫。湛期前往垣州,追查相關事證;顧軫則負責蒐集刑部尚書私下串通之證。局已佈開,落子無悔。
當夜,京城細雨未歇。湛期立於顧遙院外,透著窗紙微黃的燈光下,能見她低頭書寫的背影,一如多年前在太傅府中,她常於夜深仍燈下習字的模樣。
他未出聲,只靜靜望了片刻,轉身離去。
他知道,現在不是見她的時機。他不能讓情感牽絆行動,也不能讓她,成為自己前路上最柔軟的破口。
風暴尚未停歇,京城,仍在暗潮洶湧中。
第六章
雨後的京城,空氣裡仍殘留潮濕的腐葉氣息。沈仲離立於書房窗前,望著外頭陰雲未散的天空,嘴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太傅已入獄三日,太子也已禁足,皇上仍無下一步旨意,說明他心中亦未定奪。」他緩緩轉身,對書案邊斜倚的青年道:「如今局勢未穩,是你登場的好時機。」
青年一身錦衣,劍眉星目,卻掩不住眼中浮躁。他正是五皇子李玦,沈仲離聯手多年、私下以兵權交換地位的對象。
「父皇素來寵信太傅與太子,倘若一紙赦令落下,前功盡棄。」五皇子冷聲道,「我已按你所言於垣州設軍訓兵,軍資調度也已妥當——你說過,一旦顧遙聲名再毀,太傅聲望必崩,太子亦無退路,這一步棋,絕不能失。」
「當然。」沈仲離低聲道,目光沉穩如石,「太子雖擅政,卻生性溫和,太傅為人正直,恰恰缺了謀策之能——我已另派人於御前進言,指此案關涉宮中,恐有宮人與顧府往來甚密,建議皇帝加派內廷清查。」
「你要牽扯內宮?」
「要讓這盤棋坐實,不只要證據,更要動搖君心。」沈仲離道:「只要皇上對太子、對顧家起疑,無論真偽,心中這根刺便永難拔除。到那時,誰還在意一封信是真是假?」
李玦沉默半晌,終點了點頭,卻仍帶一絲不安:「顧家那兩兄妹……你真的有把握對付?」
「顧軫因聯姻有言貴妃護著,但後宮不得干政,必不能擅動;而那顧遙……」沈仲離嘴角勾起一抹陰意,「一個不知廉恥的瘋女人,聲譽本就脆弱不堪。再說——」
他自書架後抽出一封密信,紙色微黃,印章鮮紅:「這是她數月前與外使書信往來之證,足可構成通敵嫌疑。」
「她可沒那麼聰明,」李玦皺眉,那個追著他跑的顧遙腦子裡只有男女情愛,「你怎得此信?」
沈仲離笑而不語,僅道:「這世上,沒有不能栽贓的證據,只有不願相信的人。」
五皇子望著那封信,半晌未語。沈仲離已俐落收回信件,喚來家僕低聲吩咐幾句,轉身重新坐回書案前。窗外雷聲乍響,天光陰沉,仿若預兆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同一時間,太傅府。
顧遙坐於案前,眼神冷靜,將一封封與宮中女官昔年往來的信札整理封存。她知,刑部已開始動手腳,她每一份過往的書信、言談、行動,都可能成為對方設局的棋子。
但她不是任人擺佈的棋子。
顧遙將最後一封信落入火盆,看著火焰將紙頁吞噬,才緩緩起身。
她回身望向庭前含苞未放的玉蘭,聲音低了幾分:「哥哥……湛期……你們要快些找到證據。」
若局已設,她唯有以靜制動,等待破局者出現。可靜不是懦弱,等待不是無為,她還能做的事,仍有許多。
她召來家裏的伺奉多年的家僕們,命他們清點府中庫存文書,凡是與刑部尚書一黨來往的書信,一律抄錄副本;又命翠宛重新整理太傅入朝三十年來所提奏章副本,標注年號與主事人,以備隨時查閱。接著又請父親熟人入宮求見貴妃娘娘,探問昔日官場傳言與近年異動,準備做最壞的打算。
「若他們想栽贓,便得留下錯處。我只要抓到一絲破綻,便足以反擊。」她眉眼冷定,語氣卻無半分遲疑。
第七章
京城冬雪初霽,寒風未歇。湛期身披玄色大氅,立於太傅府外,顧軫親手交給他一封寫有五皇子與沈仲離密信的線索。
「這是從一名御前小太監手中得來的副本,信裡提到錦州訓練營地、糧餉調度與兵器造冊,若能查得實證,便可替父親洗清嫌疑。」顧軫神情凝重,「但垣州一帶守軍極嚴,朝廷未明令前往者,一概不許擅入。」
湛期接過信,眼神如劍鋒拂雪般銳利:「若要破此局,這一遭,非走不可。」
他轉身跨馬,未多言。風雪自披風邊緣捲起,一路捲進垣州。
垣州,邊境軍營。
風雪如刀,營帳森嚴,士卒操練聲響自遠處傳來,一隊隊黑甲軍排列如林,無不令人心驚。湛期化名入境,偽作軍械監察司差官,憑過往軍中資歷與舊識之名,潛入軍營,逐步查訪五皇子所設「冬訓」。
「今冬新徵兵數兩千,已調配至第五營,名為冬訓,實則日夜操練,且軍備精良,非一般冬間訓練。」一名私下結識的老軍士悄聲告知,「據說元旦前,還有一批『來自京中』的密使要來檢閱。」
湛期心中一震,這與顧軫手中書信暗合:密使,不外乎沈仲離派來,欲檢視準備情形。
數日間,湛期設法潛入軍營倉庫,查得糧餉帳冊與軍械登記,其中大半皆由刑部調撥,甚至標明「特批」字樣,證明五皇子所動非合法兵權,乃私軍之舉。
就在他欲離營之際,突遭一隊巡營兵馬攔下。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禁區?」
湛期目光沉穩,假裝交出文牒,實則暗中掏出藏於袖中的火摺。正當他欲製造混亂脫身,一聲熟悉的輕哨響起,夜色中,數道影子飛掠而來——是顧軫派來接應的暗衛。
火光乍起,雪地激戰,湛期藉混亂成功脫身,躍上馬匹與暗衛一同衝出軍營。回望身後火光與亂軍,他目光凝定,一字一句對身邊暗衛道:「若能讓太傅無罪,她名聲無玷,這條命,值了。」
京城,顧府密室。
顧遙緊握著一封剛送回的急信,字跡雖因寒雪模糊,卻仍讀得出湛期的筆觸——
「雪地苦寒,我無恙。已得其證,速備奏章,與軫一同呈皇。——期」
她垂眸,眼眶微紅,「你總是如此,為我不惜一切……」
第八章
午門之下,金鑾殿中。
寒意尚未褪去,大殿之上卻熱浪翻騰,壓得文武百官心口發悶。
皇帝手中握著兩封奏摺,一是顧軫呈上的書信副本,裡頭包含顧遙整理之文書與過往舉證反查冊目,證明太傅三十年來從未與太子有私往,並羅列五皇子與刑部尚書沈仲離勾連兵權、暗中訓兵之舉;另一是湛期親筆回報,連同軍械調度、糧餉帳冊與私軍兵名,字字有據,句句如斧。
「……訓軍於垣州者,非朝廷下旨,乃私設軍備;調糧於邊關者,非兵部撥發,乃刑部擅批。」皇帝聲音低沉,卻像雷霆壓頂,「朕問你們——這是不是謀逆?」
殿中無人敢應,沈仲離已被押在殿外,跪伏於雪地。而五皇子早在昨日夜裡,被御林軍緝拿,關入宗人府,連帶他府中幕僚與庫房皆遭抄封。
「朕將太傅與太子幽禁,原欲以觀後效。如今看之,是有人故意嫁禍——」皇帝目光如劍,掃過朝堂,「你們中間,誰還與李玦往來?誰在與沈仲離唱和?說!」
群臣齊跪,無人敢動。許久,皇帝猛地將手中奏疏拍在御案上。
「傳朕口諭——太子身無罪證,清譽可白,即刻釋放!」
「太傅忠直有功,官復原職,賜休養月餘,以示撫慰!」
「李玦意圖不軌,圖謀造反,褫奪皇子封號,除籍出宗,自此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
「沈仲離徇私枉法、結黨營私,罷黜官職,貶為庶民,交由刑部監管,終身禁仕!」
話音落下,如驚雷落地。
太傅自獄中釋出之日,衣袍雖舊,腰脊卻未曾彎曲。他於宮門外遇見湛期與顧軫,沉聲一語:
「你們救了我,亦救了這個天下。」
第九章
湛府的夜,靜得出奇,月色懸於枝頭,清光潑灑在院中石階。風掠過桂樹,搖下細碎的影子,砸進顧遙心湖中一圈圈渴盼的漣漪。
她站在庭中,身上披著水色長披,雙手攏在袖中,指節早已捏的發白。自太傅被無罪釋放,她便日日守在這裡,卻始終等不到那個人。
直到今晚,腳步聲終於傳來。
她猛地回頭,心跳如鼓。
湛期立在門外,黑衣沾露,眉眼沉靜,望向她的眼神像穿越了萬千風雪。
顧遙一瞬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口一緊。她咬唇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覺得眼前發酸。
湛期靜靜走進庭院,沒有立刻開口,像是在等她說話。
「……你回來了。」她輕聲開口,聲音微顫。
湛期沒有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她垂眸避開他視線,緩緩說道:「我......我有話想同你說。」
「你娶我,是因為責任。救我父親,也是因為當年的恩情。我……或許我不該再自作多情。」
她說得平靜,卻每一句都像利刃,劃在自己心上。
湛期聞言,眉心微蹙,沉默片刻,忽而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下跳動堅實有力,他聲音低沉而溫熱:「遙遙,看著我。」
她指尖微顫,卻仍垂著眼,不敢抬頭。
「不是報恩,不是責任,是我這個人死心眼,自年少開始,便只想守著妳。」湛期低頭,額角貼著她的額角,語聲輕微,卻字字沉穩如鐵,「這輩子,只認妳一人。」
她終於抬起眼,與他對望,眼眶微紅,心裡像有什麼東西碎了又重新拼湊起來。
「即便那段時間不是你自己,即便你做了旁人不能理解的事,我也從沒想過放棄你。」湛期輕輕將她摟進懷裡,「而你終於回來了,我怎麼捨得放手?」
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雙手抓著他衣襟,喃喃低語:「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你不要我了……」
「我的傻遙遙。」他俯下頭,吻去她眼角的淚,「我知道我從不捨得你哭,又怎麼捨得離開你。」
「期哥哥……」她終於能像從一樣,再次呼喚他那熟悉的名字。
「我在,一直都在。」
夜風輕拂,燈火搖曳。兩人相擁於庭院,仿若萬物皆靜,只餘彼此的心跳與依戀,在這風雨甫歇的夜裡,悄悄交會。
第十章
太傅自囚牢釋出那日,已是初冬。
雖牢中不見酷刑,卻也耗盡他大半氣力。這一場風波後,太傅面色蒼白,步履緩慢,握筆時手指微微顫抖。即便被皇帝召回朝堂,他也未再重談國事,只是靜靜遞上了請辭的奏摺。
「臣年事已高,力不從心,願歸鄉田間,安度餘生。」
皇帝沉默良久,終於應允。朝堂眾臣無不感慨,當年手持玉筆助天下的賢臣,終於卸下千鈞重擔。
太傅一退,眾人皆猜下一任太傅將由誰接任此重擔。皇帝親下一旨:「顧軫勤政有能、剛正不阿,接任太傅之位,毋負國望。」
一場波瀾至此落幕。
而湛期,於事平之後也向皇帝陳情:「臣願赴塞外駐守,邊疆數年未見平安,願以此身守萬里疆土。」
皇帝微驚:「此地方安,卿為何遠離?」
湛期垂眸一笑:「京中舊事太多,臣妻心緒難安。臣既許她平安一生,便想帶她遠離舊地,去個她能真正放下過去的地方。」
皇帝沉思片刻,最終展顏:「去吧。塞外雖遠,卿在,便是吾朝安境。」
—
塞外的春,來得遲些,卻也更顯燦爛。
草原蒼茫,天光無際,風捲黃沙,也捲走了過往的重負與憂思。
顧遙站在帳外,望著遠處策馬而來的人影,唇角微微揚起。
「妳在等我?」
湛期跳下馬背,額前髮絲隨風飄動,眼神卻比塞外的天更溫柔。
「你遲了半炷香。」她故作凶狠地皺眉。
「是嗎?」他走近,低聲道:「那補妳一個吻,原諒為夫可好?」
她還來不及回應,他已低頭吻住她的唇,風聲與心跳在耳邊交織。
那日夜裡,他們並肩躺在帳中,看著帳篷頂布上映出的星光。
「湛期,你說……我們會一直這麼快樂下去嗎?」
「會的。」他握緊她的手,將她輕輕納入懷中,「這裡沒有那些陰謀詭計,也沒有誰奪走妳的身體與心神。妳是妳,而我——從來都只愛這樣的妳。」
—
某日天氣正好,顧遙學著當地人的模樣穿著鮮亮衣裳,在草原上策馬奔馳,回來時滿臉風塵。
湛期一見她額前劃了道小口子,皺眉就要替她上藥。
她卻笑嘻嘻地躲開,還回頭補一句:「小傷小傷,夫君男子氣概可不能被這點血嚇退。」
湛期無奈地扶額:「是妳夫君我怕妳疼,不是怕血。」
—
有時候她夜裡醒來,會悄悄轉頭看著他沉睡的樣子。
「以前我總覺得你太靜,靜得讓人難猜。現在才知道,是我以前不敢看你太久,怕看久了就再也移不開眼。」
他沒睜眼,只伸手將她攬得更近:「那妳現在還怕嗎?」
她輕聲笑了:「不怕了。」
—
歲月悠悠,風捲沙丘,唯有這片塞外天地,見證著兩人歷經風雨後的堅定與柔情。
他們從未說過「此生不離」,卻用一天天、一夜夜地共度,證明了這句話早已深植心中。
天高地遠,愛意長存。哪怕身在天涯,兩人心始終緊緊相繫,如初。
番外
春寒料峭,京城依舊熟悉卻多了些變化。昔年高牆朱瓦,今已染風化痕跡,唯宮牆內外的紫藤依舊在季節更迭中爬滿檐角。
顧遙站在太傅墓前,焚香俯身,「爹,我們帶嶼兒來看您了。」
身後,湛期一身素色長袍,牽著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那孩子約莫七歲,神情清朗,一雙眼極像顧遙,眉骨卻遺傳湛期的銳氣,站得筆直,向太傅叩首時一板一眼,毫無稚氣。
「外祖父,嶼兒來看您。」
風拂過紙錢,火光在棺前搖曳,煙氣裊裊而上,像是帶著某種冥冥中的安撫。
他們離開京城已有數年,遠在塞外,過著平淡而幸福的日子。這次回京,是為了祭奠父親,也是為了與舊友聚聚。
當日祭畢,宮裡便遣人來請。今上——即昔年太子,登基數載,聖明寬仁,朝堂清明。宮中也多了一道嫣紅風景——皇后所出的嫡長女寧安公主,方滿五歲,是當今最得寵的掌上明珠。
那日午後,天光暖煦,宮中內庭一片金光閃耀。
湛嶼安隨父母進宮參見,因年幼,被安排至御花園稍候。宮人奉茶後便退下,留他一人在花樹下觀蝶。
正當他蹲下想觸碰一隻翩飛的小蝶時,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奶音:「你不可以抓牠,牠會怕的。」
湛嶼安轉身,見一名身著淺粉宮裙的小女孩站在枝影下,頭上插著一枝白玉髮釵,眼神明亮,像兩點春水。
他一愣,立刻站直,學著在家被教導的模樣,作揖一禮:「寧安公主好。」
那女孩眼睫一抖,有些羞怯,又帶著一絲好奇,「你叫什麼名字?」
「臣湛嶼安,鎮遠侯之子。」
小女孩眼睛一亮:「你從塞外來?那裡是不是有好多好多馬?」
湛嶼安點頭:「還有雪狼、鳴鷲、風很大,也很漂亮。」
小女孩眨眨眼,忽然笑了,兩顰如月:「那……你下次能帶我去看嗎?」
湛嶼安看著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風穿過花枝,枝葉搖曳間,一朵櫻白落在她的肩,他伸手替她拂去,動作小心而自然。
那年春日,兩人在御花園初遇,並不知此一幕,將被後人稱為:「盛世之始,緣起一笑,安寧長伴,遙遙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