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還沒抵達充滿各種草木、簡直被變成另一座森林的草坪前,主從二人便聽見明顯的打鬥聲與喊聲。
其中一名黑魔法師叫囂出皇家兄妹的名字,嘲諷他們臨陣脫逃、譏笑他倆什麼任務都無法完成,卻死皮賴臉地在當今步往和平的世間苟延殘喘,簡直不知羞恥。雖然皇家兄妹從頭到尾沒有回嘴,草坪上的各種植物卻比剛才長得又更茂盛了些──這證實莫葉稍早的猜測,黑魔法師裡果真有認識皇家兄妹的人,說不定還是前同事。
臨時造出的森林內此起彼落的戰鬥聲響逐漸白熱化,莫葉還沒進去裡頭,便看見楚彬與碰巧在今晚恢復意識的楚楓匆匆趕來。「這裡暫時由皇家兄妹絆住一位黑魔法師,亞隆跟緹娜也在等待時機壓制他。但還有一名從這片森林逃脫,目前不確定他往哪,兩位務必小心。」帶來最新的戰況情報,楚彬冷靜地給出忠告:「逃脫的那位擅長隱匿蹤跡,就是他打傷洛德的。」
「明白。」瞭解情況後,莫葉看向平時禁止學生出入的行政大樓。「把他引出來就行了吧?」
距日出剩不到兩小時的此刻,艾夏琳用騎士之證回報眾人傷患都安置好、也已經安撫過兩側宿舍的學生讓他們不要外出、稍後就會趕來助陣,這些消息令莫葉意欲賭一把的想法溢於言表。
「要讓索羅跟上這麼危險的賭注嗎?」楚彬出自好意的勸誡剛落,索羅便立刻「嗯」地頷首。
「我賭──不能因為我的關係,再讓任何人受傷了。」即使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一個勁逃跑,這份心意也不會改變。
「這樣嗎……那麼,我就不阻止你們了。」識時務的紅髮少年苦笑著聳肩,隨即用騎士之證通知其他人兩位見習生要作誘餌,前往行政大樓觀星台的消息。
準備好的兩人對視過後,在楚楓輕聲招呼的「路上小心」聲中,一同往教學大樓邁去。
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算不透過主從誓約也可以清楚理解,自己要在剩下兩小時左右的這段時間內,誘敵上觀星台跟艾夏琳他們合作逮捕黑魔法師、同時想辦法撐到天亮。
無人的大樓。漆黑的走廊。前往石造階梯的路程僅能聽見細碎到近乎無的腳步聲,昏暗景色愈發與記憶裡的某處重疊──
『索羅。』牽住手心、喚回伴侶的人將距離稍微又拉近了些。『附近有炸彈混蛋的氣息。』
提醒剛落,緊接著便是伴隨熱浪的巨響從後方襲來。早已預料到會被偷襲,莫葉想也沒想便橫抱起索羅往上逃。石造階梯恍如無物,少年騎士僅是幾個躍步便抵達下一樓──他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在察覺敵人被吸引住後繼續誘導對方一起往頂樓觀星台的方向衝。
艾夏琳跟海莉在那裡等著。
頂樓觀星台,埋伏在出入口處的兩名班長與沒有受傷的其他騎士團成員,正屏息等待索羅與莫葉出現。只要看見他倆,就能抓住追在他們身後的黑魔法師。僅此一條的通道為制伏黑魔法師多添一筆不會輕易失手的因素。
本該是這樣。
莫葉剛踩上頂樓,便感受到門旁兩側的牆浮現什麼。來不及阻止閃爍的火花,莫葉才剛開口「小心」,便迎來比想像還劇烈的爆炸──極近距離下,熱風噴發的強勁力道令他只得盡可能將索羅護進懷裡,任由背部撞上石牆、免於摔落的命運。
第二跟第三班就沒這麼幸運了。才剛死裡逃生、立刻又遇上比剛才規模更龐大的爆炸──扭頭避開被什麼直擊,判斷出現狀的莫葉立刻抱著毫髮無傷的索羅起身,反手抽劍出鞘。一把將索羅護到身後,莫葉知道擅長隱匿的黑魔法師就在這裡。
因爆炸造成的衝擊燙傷、摔倒在地、還被崩落的石塊砸傷,失去意識的艾夏琳所待那側爆炸結果看起來比海莉那側還嚴重。雖在失血仍勉強能爬向同伴,海莉嘗試著要先幫艾夏琳緊急止血。
不僅是這一次的爆炸,在PO公園時也是,針對性的攻擊令莫葉意識到事情並不單純──
「費心隱匿這些炸彈,是打從一開始就瞄準艾夏琳吧。」
「當然,傻子才跟光系的正面對槓。等把你們了結掉,我們就能順便帶走她──那對翅膀可比體液還值錢吶。」黑魔法師隱匿身影的訕笑令人渾身不舒服。「想保護她們嗎?但天亮前你都不能用魔法對吧,躲在遺種後面的魔法師大人?」
「屎坑出來的走狗閉上你臭嘴!」就算看不見對方身姿,莫葉的氣勢也從未屈居下風。
「明明你對黑魔法也束手無策。」笑意未減的黑魔法師語調勝券在握。「我不只是很會藏而已。從你上來這裡開始所走過的路、踏過的每一塊磚,也已經全部被我『隱匿』起來了──來打個賭吧?只要你沒辦法在無路可走前打倒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突然用不了魔法的廢物魔法師被我殺死。」
「那就是地板不自然地缺好幾塊的原因嗎。」輕翻手腕轉回正手持劍,莫葉伏低重心。不管面對多難纏的敵人,應戰的原則都不會改變──此刻真正重要的,是要為伴侶與騎士團的大家爭取時間直到日出。
「莫葉……」即使無法如同往常那樣隨時讀取息,索羅也知道,對方的魔法並非單純虛張聲勢──透過扭曲的轉換方式,黑魔法的確有辦法封閉他人的五感。
對手正強迫莫葉正面迎戰。對沒有抗性的魔法師或戰士而言,這是最危險的發展。
「不到兩小時天就會亮了。」低語現狀提醒正在接受考驗的伴侶,凜然背影流露決意。「我會保護好你的。」
面對黑魔法就算屈居劣勢,與冰姈一同鍛鍊過的那些記憶跟成果亦不會背叛自己。只要能判斷出這傢伙的攻擊軌跡、盡量拓出更多可活動範圍,爭取時間算不上難事。
因守護心上人而強悍的種族,無論何時都能從使命中獲得力量。揚起無畏的嘴角,莫葉蹬地起步,朝亞奧劍指引的異狀之處攻去。
毫髮無傷地在邊上看著的索羅揪緊領口──對手知道自己無法使用魔法,但這結論只對了一半。普依路大人是非常溫柔的人,祂並沒有封印自己使用魔法的能力。真想的話,接收考驗的此刻依然隨時可以揭開祂的保護,以自己的意志使用魔法。
只是,一但忍不住使用魔法治療眾人、阻止黑魔法師,便意味著親手剝奪完整的自己……為期一週的試煉是為了完整繼承種族特色而生。如果沒有通過,失去一族特徵或許是小事,但既然事前普依路大人交代過要跟莫葉一起跨越、加上若是沒通過的後果可能影響到誓約,種種因素都令索羅只能拼命忍耐。
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都還能說服自己不去做點什麼,倒數的這幾個小時卻遠比過去幾天都更難熬。
即使息之聲被暫時遮蔽而聽不見受傷的悲鳴或是痛苦的聲音,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同伴因為自己受到傷害、倒下、瀕死、失去意識,不管多少次仍無法習慣。
愈發難纏的敵人、充滿針對的戰略,都提醒著索羅,要是她無法忍住最後的這兩小時,就會前功盡棄──因考驗而造成的這些犧牲,全部都會變得沒有意義。
索羅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
抿唇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任由黑魔法師的笑聲與評論四面八方地投向自己。他向自己誇耀身為黑魔法師的實力是如何精妙地欺騙莫葉、諷刺莫葉只能精準地避開誤傷同伴、嘲諷神話偉人的後裔就算行動範圍逐漸受限,依然靈活得像是未經開化的野生物種──雖然敵人的本意是挑釁,聽在索羅耳裡卻微妙地有種實力受到認同的榮譽感──莫葉的每個攻擊,確實都打在對手引誘的位置。
在無法跟黑魔法直接抗衡的前提下,莫葉的戰術是將眼前所有還沒被封住的軌跡分配出能爭取兩小時的路線。專注在眼前的任務之中、為索羅之後的反擊開闢一條路,就是身為索羅的騎士應當辦到的事……
視界震盪半晌。有「什麼」穿透了胸口,是種非常不妙的感覺──從胸口湧上的燥熱與燒灼感,讓莫葉才停下腳步便克制不住悶咳。空氣濃度似是突然被抽得稀薄,無法順暢呼吸的警訊令莫葉單膝觸地──殷紅自胸口、嘴角與鼻腔開始淌落,呼吸之間能嚐到的都是腥鹹。
「莫葉!」意會到莫葉中黑魔法、開始受到侵蝕,索羅驚呼出聲。她急匆匆地想上前去攙扶對方,卻發現一道無形的牆分隔了他倆──
「別急,那傢伙不會這麼快死的,起碼能等到幾十分鐘後的日出吧。」黑魔法師的身姿自索羅後方顯現。藏在長袍帽下的溫柔可掬與了然的肯定口吻,透露出他早在等待這刻。「他可是能跟史旦大人抗衡的戰士,肯定能撐到天亮──所以我們事前做了一些保險,順便驗證看看是不是真的不會被你察覺。」
至此終於恍然大悟,對手在聽說自己無法使用魔法後,就開始潛入學校、佈置陷阱跟所謂「保險」,做足準備一直等到最後一刻才發動奇襲──
「我們不為什麼別的,也早就已經無法回頭了。」帶著愈發冷徹的嗓音,黑魔法師道出襲擊的目的:「能為了被你剝奪生存意義的我們去死嗎?索羅・普依路・奧塔?」
「那──」還沒道出任何一句,黑魔法師便伸手掐上咽喉、阻斷話語。「啊……」攀上對方的手試圖使勁拉開,那隻手卻文風不動。
「反正用不了魔法的你也只是個會拖累其他人的廢物,死了不是剛好嗎?」
「嗚……」逐漸收緊的指尖令任何辯駁都被絞得蒼白無力。
無法使用魔法的一週,未曾想過要因此讓大家落入如此境地──身後的牆壁傳來堅定的撞擊聲。是七竅出血卻仍試圖做點什麼的莫葉。他半扶著透明牆面試圖舉劍擊碎,卻因黑魔法的傷害而漸趨乏力──每次喘息都伴隨著失血,他的目光雖焦急卻從未放棄。
侵蝕全身的劇痛亦無法阻擋一心向主的騎士。
「只讓你看背影還是有點太殘忍了吧?」黑魔法師向莫葉一笑,隨即使勁扣緊索羅脖頸,任其停下掙扎後、丟破布般扔到地上──「現在你可以看著她的臉一起回歸你們普依路的懷抱了。」
「你這傢伙……」掐緊劍柄,才嘶啞著想再次起身攻擊,莫葉便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
混入青藍色的白光鍍膜般籠罩躺倒於地的人,她很快維持閉眼之姿重新站了起來。
「對不起。」略帶哽咽的懺悔,的確是給努力想守護自己的騎士的。「對不起,莫葉──雖然只剩五十分鐘就天亮,但是,我已經沒辦法繼續忍耐了。」
「等一下……」知道索羅想做什麼,莫葉凝起了眉,卻無法阻止。
睜眼的魔法師恢復為銀髮與異色雙瞳,噙著淚水的她吸了吸鼻。為了通過普依路大人的考驗,得用讓這麼多人受到傷害、眼睜睜看著他們步入痛苦的死亡做交換,索羅自知怎麼樣都沒辦法辦到──遑論現在更面臨連天亮都撐不過去就會被掐死的危機。橫豎都會失敗的考驗,最起碼要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就算背後的代價,是失去一族的特徵、親手剝奪本該完整屬於莫葉的自己,也勝過放任黑魔法吞噬珍視的一切。
睽別一週的息潮水般湧來。
是興奮、是緊張、是期待、是恐懼、是希望、是嘆息──她聽到諸多熟悉的聲音、理解自己這一週以來錯過的所有算計,更明白站在這裡的自己接下來該做的,是要制伏入侵的三人、以及治療所有被黑魔法侵蝕、傷害的同伴──她也聽見了,莫葉希望跟自己一起跨越考驗的真心。
再也忍不住眼淚潰堤,索羅再次閉上雙眼,任淚珠劃過臉頰──她很清楚這麼做會前功盡棄,卻已經無法忽視、也辦不到繼續逃避。「寧息。」
「你不是天亮前無法──」
「好好去懺悔自己對息系有多無知吧!」看準對手那瞬間的動搖,莫葉挑起劍尖、手起刀落便令他身首分離。
在索羅釋出寧息剝奪黑魔法師的能力、令全校瞬間籠進白光之時,莫葉便已察覺到身上的侵蝕全數停止不說,身體更是一點一滴恢復如初──最偉大的魔法師再次展現出的溫柔奇蹟,肯定拯救了面臨危機的所有同伴。
只是……
環顧四周,確認觀星台上只剩下自己,騎士團的其他成員已經在剛才的對峙中從頂樓緊急撤離,莫葉收起亞奧劍,在日出尚未造訪、依舊有些昏暗的觀星台上蹲跪到釋出魔法後便失去意識的伴侶身旁。
已經一週沒有用過任何魔法,一施術就是用這麼大範圍、難度又如此高端的魔法,付出睡眠作為轉換的代價,其實已經很划算了。
沉下表情的莫葉,伸手輕觸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龐,為其抹去難過的痕跡──
考驗失敗了。他沒有成功帶著索羅一起跨過這週,迎接通過的欣喜結局。不僅如此,還讓她流了這麼多眼淚,作為保護人的那一方,果然還是遠遠不足……
某種異樣感令正欲抱起伴侶的莫葉忍不住回過頭。
那裡有道半透明的身影。
在稍稍有些開始亮度的晨霧之中,溫柔的金綠異色眸帶著安穩靠近。
「普依路大人……」
「考驗的截止時間,莫葉知道是什麼時候,對吧?」
將索羅抱進懷中調整好角度、讓對方能靠著自己好好休息,絲毫不在乎臉上血痕都還沒擦乾淨的莫葉「嗯」地應過神話中最為偉大、索羅的祖先。
「是到今天的日出吧。」而那很顯然已經失敗了。
「是,就是你知道的那樣。不過……」注視地平線盡頭處冉冉升起、開始探出頭的太陽,普依路揚起唇角。「今天的日出時間,比平常慢了一小時對吧?」
「什麼?」沒能理解普依路大人言下之意,莫葉眨了眨眼。半透明的身影則是回眸與他對上視線,神情是一貫溫柔的微笑。
「比平常慢了一小時,對吧?」
緩慢地重複同一句話,莫葉猛地意識到什麼──「對。」他配合地笑著應答,換來普依路讚許地頷首。
「一小時前,索羅的考驗就結束了──所以,恭喜你們一起通過了這個試煉。索羅醒來後也會知道的。」
「謝謝……」
「這是因為你們的努力而來──為了考驗得失去所有重視的事物,就本末倒置了呢。」
一席話令莫葉不由得感嘅。一脈相承的息系魔法師,擁有過多的不可思議。而其中那份溫柔的細膩心思,能夠清楚看出索羅與之系出同源。
「謝謝你,普依路大人。說起來,索羅提過,通過這個考驗後就可以完整擁有一族的特性──那個特性是什麼?」如果有為此需要先提前準備的事物的話,趁索羅醒來前還有點時間……
「索羅沒有告訴你嗎?」略顯困惑的雙眸很快變為理解。「我們這族的特性,是成年前沒有性別;成年後則會在一個合適的時間點用一週安定自己。結束這段安定期,往後就能夠隨時隨地轉換性別,性徵也可以隨意調整──這孩子或許就是在等待能一起接受考驗的伴侶,才一直抑制自己沒有成年呢。」
「原來是這樣……」所謂的考驗就是要度過安定期而產生的吧。而索羅所提過、為了完整地屬於自己──當時的那段話,就是這個意思。稍稍抱緊心上人,對於索羅與普依路充滿感激的莫葉垂首致謝。「謝謝。」
向摯友的後裔會心一笑,普依路的淡泊身影融入逐漸亮起來的校園裡,彷彿揭示他們正式迎來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至於醒轉後的索羅誤以為沒有通過考驗,因此不經意地又維持整整一週女體,直到被莫葉好奇詢問是不是更習慣女體、以及告知已經完成考驗,因而丟臉地就地埋進被團裡面發出小聲尖叫,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