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這段插曲的第四日一早,還坐在床上等候莫葉結束盥洗,索羅就聽見有誰邁著比預想還輕盈的步伐前來敲響房門。
除了洛德以外,她還真猜不到還有誰會在這時間來訪。
不假思索地往房門口去,莫葉正巧從浴室走出──似曾相識的展開促使索羅停下避免像過去那樣撞上,莫葉則在見到她停下後,相當自然地轉頭應門。一氣呵成的短暫瞬間,足以說明兩人之間的默契提升了不只一層。「早安,兩位見習生!」愉快地打過招呼,洛德大方逕入班上騎士們的房間帶上門。「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這幾天的團練暫停。」
「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嘛,只是學校周邊有幾位黑魔法師成群出沒──不過不用擔心。」真誠目光輪流看向解放了世界的兩人,洛德神情柔和了些許。「騎士團的大家都在努力巡邏,校長也在處理這件事,所以……總是照顧著大家的兩位,至少在這段時間,放心交給我們幫忙處理吧。」
「洛德……」聽聞有黑魔法師出沒之際,便意會到洛德找上安蒂妮的原因,索羅還想說些什麼,洛德便豎起食指,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心繫蒼生的魔法師,仁厚思想瞞不過認識索羅的任何人。正因為知道索羅若是察覺危機會為此擔憂,洛德才從一開始遇到這件事時便立刻決定要靠騎士團的力量解決。
「不行喔,現在的索羅必須乖乖待在莫葉身邊。」精準地截斷索羅未竟的擔心,洛德笑容依舊。「不都被這麼交代了嗎──剩下這幾天就跟莫葉一起好好完成考驗吧。」
聞言伏低視線,索羅輕輕點頭。再怎麼心急,都只有在考驗結束後,她才可以重新投回騎士團的任務。無論是自己跟莫葉、或是騎士團,眼前都有必須完成的事情。
「我們有艾夏琳跟亞隆兩位光系魔法師,不會有問題的。而且,皇麒跟皇麟現在也很配合騎士團的行動,有些黑魔法師以前跟他們兄妹是同事,多少能做一點準備。」
坦然道出己方優勢,洛德向兩人一眨眼。知道洛德在安慰兩人,即使無法完全放下心,索羅也只能選擇相信。
深知伴侶悲天憫人的本能與認真負責的性格,莫葉只是保持平常心陪伴在她身邊。
揣懷著不安與憂心忡忡,認真感受主從誓約傳來的溫度與莫葉安穩的心跳,索羅自知要避免去思考學校正在發生什麼免得更焦慮的方式,就是關注自己的變化。
越是回憶過去接收過的各種評價來分析自己是怎樣的存在,越能理解自己對這世界而言,雖是滄海一粟,卻不可或缺。所以,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盡伴侶的義務、完整地屬於莫葉,說什麼都必須好好忍耐不安,儘快順利通過考驗才行。
她在壓抑住窺探騎士團任務狀況的慾望中,藉著分析自己與汲取莫葉的體溫和氣味,度過比想像還煎熬的兩天。也是在這段期間,索羅察覺到普依路大人給予考驗時,除去變更性別的考驗本身以外,不讓自己傾聽世界聲音的方法,作用實際上跟自己過去給莫葉施予偽裝魔法一樣──以息系魔法師的特性而言,越發熟練掌握便會越清楚,只要能夠讀取到息,即使不用咒文或魔杖也有辦法發動各種魔法。為了提醒自己、也是為了幫忙自己通過試煉,普依路大人為後代溫柔著想的結果,就是罩上這一層防護。
感念著祖先的體貼與莫葉的陪伴,試煉來到最後一個晚上,只要等到天亮就會結束的時刻。透過校長的安排,騎士團全員都收到了召集通知。因祖先給予的考驗而暫停團練、加上被莫葉滴水不漏地保護,以致時隔幾日都沒見過同學以外其他人的索羅分外想念騎士團的大家。
跟著一直保護自己的莫葉一起前往集合地點,是剛開學時在商街見過,招牌畫著貓背影、尾巴勾著油燈的店舖,那是一間家庭餐廳。入內後,索羅才發現學校似乎包下餐廳半邊的場。餐廳裡有一整塊區域完整劃給了騎士團,桌上也都已經擺好飲品了。
陸續入場、穿著長袍的騎士團成員們儼然是剛結束執勤的模樣。他們歡快地彼此打招呼、向兩位見習生寒暄、才找了喜歡的位置就坐。感受到比預想還輕鬆的氣氛,索羅放心不少。能夠呈現這樣的氛圍,看起來事件已經順利解決──為了自己的考驗出動整個騎士團不說、他們甚至必須面對恐怖的黑魔法師,這點一直令索羅過意不去。
兩位見習騎士在洛德招呼下就坐於整間餐廳的中心點,等眾人到齊入座,校長才請大家拿起斟滿飲料的杯子。
「各位應該有所耳聞,兩位見習騎士一些原因必須接受考驗、暫時個別行動。等過今晚後的日出,索羅跟莫葉兩位騎士就會正式回歸第六班。明天我正好需要外出拜訪他校不在,所以今晚提前慶祝──恭喜考驗即將結束。」
待校長說明完原委,眾人非常有默契地一起舉起面前的飲料杯,朝兩位接受考驗的見習生道出祝賀,索羅與莫葉也毫不遲疑地跟著舉杯致謝。
騎士們的實力經過天上那一役後,已經能夠自立自強,不再需要自己操多餘的心了──懷著這般感慨,索羅啜了一口杯中物。甘醇滋味潤過喉嚨,釋出讓人放鬆的甜。
他們在慶功宴的途中知曉索羅被先祖給予考驗的理由,是為了理解息系魔法師究竟背負什麼而衍生;也聽說索羅曾見證過莫葉一族被滅族的時刻、還是救了莫葉的魔法師──講到這裡時,莫葉不知怎地略顯得意──最終則是閒聊到魔法學院宿舍的眾人都知道的那件事。
戰爭剛終結、索羅醒過來那會,魔法學院的宿舍某條走廊突然傳出愈發濃烈的費洛蒙氣味。味道濃得讓人不敢經過,校長甚至在那條走廊立了請勿靠近的告示,維持整整一週。
「一週而已,很克制了。」道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句子,莫葉成功地令在場騎士們語塞。唯有同是非人種族的兩位班長崇敬地雙眼放光。
妖精與精靈等非人以伴侶為重的價值觀、以及比人類優秀的體能,都讓本身就是戰士的體力怪物能辦到常人難以想像的創舉。
作為當事人之一,索羅只感到迅速竄上雙頰的溫度能令杯裡的飲料沸騰乃至蒸乾,她低下頭乖乖啜飲杯中物,視線怎樣也無法抬起──莫葉攬上肩膀的手,有著溫柔而堅定的意志。早已被羞恥擊沈的人只能順從地依偎過去。
她相信莫葉是真有收斂。
談笑之間結束餐敘,不僅之前虛無集團的事情順利解決、還只需要再等幾小時就能完成考驗,見到終點將近,索羅心情也輕鬆不少。
重新整好列隊、清點完人數,騎士團眾人與先行離開的校長道別後,鬧騰到很晚的一行人才準備返回學校──空氣中的微妙騷動促使莫葉將伴侶護到身後。不消多久便聽見爆炸似的衝擊聲。
「是從那裡傳來的──」很快聽音辨位找出聲源,洛德毫不遲疑地喚上所有騎士。「第一班、第六班跟我去查看爆炸位置,第二、三班去檢查左邊有沒有狀況,四、五班右邊!」
「是!」
應答過洛德,所有人井然有序地採取行動,分別前往指定的方向。身為第六班的一員,索羅自然地跟了過去──是莫葉伸手搭上索羅上臂的行動阻止她繼續前進。
「只是提早祝賀而已,考驗還沒有結束。」提醒索羅現在還不能使用魔法,莫葉的神情認真。「要等天亮才可以。這裡交給騎士團的,我們先回宿舍。」
「我、我知道了……」差一點就要被自己功虧一簣,索羅伸手覆上那隻手背,謹慎地頷首。「謝謝。」
他倆很快往學校的方向出發,卻在中途就透過騎士都會持有的祖母綠寶石,聽到黎恩壓抑著情緒、朝騎士團全員宣布撤退的指示──洛德為了保護他,被黑魔法師偷襲負傷。失去洛德的指揮事小,問題在於黑魔法造成的傷害難以估量。匆匆帶上洛德離開商街,黎恩當即判斷不能繼續應戰、得立刻帶她去醫療中心。
洛德突然的負傷令本以為事情已經解決的索羅頓於原地。感想還來不及浮現,黎恩的聲音再次傳來──『黑魔法師總共三人,入侵進學校了。其中一個慣用的魔法看起來是能讓任何東西爆炸。他們的目標是索羅,也已經知道在天亮前索羅無法使用魔法的事──請還能活動的騎士以保護索羅為優先,但不要逞強。』
如果是黑色的自己,恐怕第一個念頭會是「怎麼會這樣」吧。但是,自己很清楚被視為排除目標的原因是什麼。
在以史旦為首的管理者有意的安排下,索羅一直都是能被任意安上罪名、首要的排除對象。
即使管理者已經不在,這些餘毒也不會輕易消失──她早已做好覺悟,為此度過了不安的數天,卻還是在最後幾個小時面臨得再次拋下同伴的窘境。
現狀容不得她繼續逗留。知道索羅受到衝擊,莫葉二話不說傾身將她橫抱起來,引出一聲驚呼。
「等、莫葉……」
「沒時間了。抓緊我。」無論在冰姈那裡接受過多少訓練,只要世間常理依舊,自己就與能夠短暫對抗黑魔法的光系魔法師不同,對黑魔法毫無抗性。雖然不害怕穿梭於黑魔法可能擊中自己的各種驚險瞬間,只是伴侶正面臨的考驗,在順位上更為優先。為了保護彼此,莫葉自知只能選擇撤退。
伴侶揪上長袍的那隻手帶著顯而易見的不甘。
特意選人潮最為稀少的小路,莫葉抱著索羅踏蹬幾下牆面便輕鬆躍上宿舍陽台,安穩地落在房外,彷彿沒把地心引力當一回事。
輕柔放下索羅,莫葉很快進房探查,確認過沒有任何陷阱或是入侵痕跡才招呼索羅入內。
「以前操控皇麟的那個混蛋大哥利用她入侵過這裡,說不定那些黑魔法師也知道這個房間的位置。我們得去更安全的地方──像是烏努文。」
「烏努文……」
「人類之軀無法抵達那裡,而且森林也被守林人看守著,應該很適合吧?」
「某種意義而言或許適合。不過……」
「不過?」
「就像莫葉知道的,黑魔法是統稱。根據侵蝕或是領略程度不同,能呈現出來的效果不會輸給一般的系別魔法。要是剛好有能夠污染防護、或是讓防護短暫失效的黑魔法師在……」
「就會牽連到其他烏努文的居民吧。」立刻意會到索羅擔心的事,莫葉對於接下來的行動有了頭緒。「那就只能進行一場撐到天亮就贏的躲貓貓了。」
頷首同意莫葉的觀點,索羅深吸一口氣──只剩下不到五小時,他們可以挺過的。
已經因為自己的考驗讓這麼多人陷入危機,不能再讓混亂跟傷害繼續擴大,無論如何得完成考驗才行。
為了避免其他宿舍生被波及,索羅跟莫葉很快便決定去PO公園。那裡有足夠的遮蔽、也不會影響到森林的結界,加上索羅的移動方式有所受限,就躲藏而言,公園是相當適合的地點。
更有利的條件,則是主從誓約可以讓兩人不需開口便能交談。
『看來來對了,索羅。』跟伴侶一起藏於枝椏之間,藉陰影與夜色掩護,莫葉凝神傾聽四面八方的動機。『這裡不只我們。』
察覺到還有騎士團的其他同伴在,莫葉不禁為這份默契揚起嘴角──想來是對這裡最為熟悉的楚彬,洞悉了兩人的行動方針而未雨綢繆安排的吧。騎士團內有能力做出如此細膩判斷的人,除去洛德外就是他了。
本能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感,莫葉反射性擁住身邊伴侶避開微小的爆炸。黑魔法師不知道是從哪裡發動,試探性的火光似在捕捉目標的位置。沒有造成任何傷害、更像是威嚇性質的爆炸,令索羅安靜地揪緊莫葉衣襟──絕不能輸的捉迷藏左右著許多人的命運。又一次壓抑下使用魔法的念頭,此刻為少女之身的魔法師悄悄做了深呼吸。
僵持一陣後,騎士團的眾人總算看見隻身入侵公園的黑魔法師,那道小心翼翼的身影正在左顧右盼。
『這位黑魔法師請交給我們。』耳畔傳來了妖精語──是海莉的聲音。『艾夏琳也在這裡。』
聽見同伴的聲音,莫葉很快點頭,同樣以妖精語回話:『嗯,拜託你們了。』
趁著海莉等人躍下枝椏包圍黑魔法師之際,莫葉帶著索羅移動、躲往靠近車亭那側的樹叢。這樣不管要往哪裡逃都相對方便。只剩三個多小時,要帶無法使用魔法的索羅躲到天亮,不算是什麼重擔。
才剛抵達PO公園邊界,莫葉就看到站在車亭屋頂,準備狙擊騎士團的黑魔法師。意會到同伴有危險,莫葉才想以妖精語警告,便聽見空氣傳來不自然的摩擦聲──
「艾夏琳!」
「艾夏琳班長!」
同樣察覺不詳前兆的同伴亦發出急切吶喊,緊接著是跟剛才試探性的小爆炸無法比擬的轟然巨響。
目睹瞬間竄高的火光,索羅心涼了一半。
半舉袍袖為兩人抵擋侵襲過來的熱浪,莫葉暗自咋舌。他的角度可以透過樹縫看見騎士團有數人倒地。從姿勢跟艾夏琳的驚呼可以猜出是在防禦魔法不起效用、或是來不及施放的短暫瞬間為了保護她而選擇犧牲自己──光系魔法師是能短暫對抗黑魔法師的有效手段,確實是優先保護的對象。
「還沒有結束呢。」低語聲自車亭處傳來,站在那裡的黑魔法師舉起手、對準樹上的二人就是一發能引起爆炸的不祥火光。
護住索羅側身避開突襲,莫葉將伴侶半摟進懷、警戒下一波攻擊。
「那裡面的只是其中一個。」冷聲宣告自己準備了不只一個人型炸彈,車亭屋頂上的黑魔法師略顯得意:「把那些炸彈堆成人形、再配合我原本的魔法模擬出人臉──很精緻對吧?這樣的東西我在亞薩奇爾放了很多個喔?」
「非得放好幾個找人陪玩,是有多不甘寂寞啊黑魔法師!」
「不服氣的話,把索羅・普依路・奧塔交出來,我就撤走那些炸彈。」
「入侵別人學校的傢伙有什麼可信度!」正面回嗆黑魔法師,莫葉稍稍擁緊了點:「索羅是我締結誓約的伴侶,休想我會交給任何人!」
宣示主權的話語闖進心底,伴隨而來的溫度令索羅羞恥地繃緊肩膀。那番熾熱的心意,總會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突襲。無暇顧及燃上臉頰的燥熱,索羅從莫葉的行動意會到他要下樹──與預想相同,再次避開一發爆炸,莫葉半抱著伴侶輕盈地落地後,離弦箭般向前衝了出去。
莫葉應該是想去騎士團團練的草坪──才這麼判斷,前方忽地從陰暗一角冒出與方才PO公園內瞥到相似的人影,餘光瞥見時已經閃爍出摩擦的火光──
扭身避開、停下腳步的莫葉與索羅,見到被漆黑陰影吞噬的火苗尚未炸開便成為餘燼。同樣意識到有人助拳,黑魔法師才轉頭,便見到一襲灰綠色袍、白髮蒼蒼的魔法師。
「校內禁止縱火──」對準黑魔法師的魔杖尖端凝聚出光點。「解放。」
拘束魔法忠實地擒住尚且不及反應的黑魔法師,吞噬了爆炸的黑影也在同一時間吞沒他的雙手──粉金袍的校長從陰影處走出,堅定目光落在被抓獲的黑魔法師身上。
「這裡請交給我們,大人。」凜聲宣告接下此戰,娜塔莉亞告訴兩人接下來可躲的去處:「楚彬與楚楓兩位班長在草坪那邊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