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看不見的時候 1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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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匿名之吻》出了第二刷。

封面改了設計,名字卻沒變,裡面仍舊是那些裸露的、迷惘的夜晚,仍舊記錄著典諺那段在體液與體溫間尋找「存在感」的日子。

可那,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沒有參加新一刷的宣傳,也婉拒了幾個媒體的專訪邀請,對外的說法是「新作創作中,暫不露面」,但只有他知道,他其實是徹底離開了。

典諺搬離了原本的地方,與那個男人一起住進山腰上的一棟老房子。那房子前院種著沒人照料的桂花與紫蘇,天氣好的時候,陽光會從樹葉縫裡灑落在木地板上,一塊一塊,像時間留下的痕跡。

白天,他寫作,不是社群貼文,也不是被迫清點的慾望紀錄,他坐在二樓窗邊的書桌前,聽著風聲與窗外偶爾傳來的狗吠聲,慢慢敲字。

晚上,他煮飯,兩人都不愛太複雜的菜色,簡單炒個青菜、煮碗麵,配上一壺熱湯,就夠了。

偶爾做愛,但不像過去那樣把高潮當作救命繩索,或拿性當作證明關係存在的唯一證據。

更多時候,他們只是擁抱。真正的那種,沒有預設目的的擁抱——不是前戲,也不是報酬,不是安撫,也不是懲罰。

他感受到那雙手落在自己背上,像落葉安靜地停在水面上。無聲,卻重量明確。

那人總說他身體冷,可典諺卻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溫的。

那年秋天,他寫了一本新書,不是性愛回憶錄,也不是同志生涯指南,而是一部小說。主角不叫電鍋,甚至也不是「典諺」,而是一個普通名字——叫諺的男子,愛上了一個書寫世界的男人,然後,他們一起學會如何不讓慾望成為武器。

那本書沒什麼情節高潮,只是一頁頁堆疊的對話與沉默,像慢慢堆砌出來的一種信任。

他把手稿列印出來,用迴紋針夾好遞給對方看。對方花了一天讀完,合上紙本,只說了一句話:「你終於讓我看到你的聲音了。」

典諺聽完,安靜了一下,回道:「我原本以為,性是我唯一能被看見的方式。」

那人答:「但現在你知道,你其實一直都在——就算不脫光衣服,就算沒被看著喘息,你也一直在。」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過去那些用體液堆積出來的身份感,不是假的,只是太脆弱了。

真正讓他留下來的,是那種無需表演、無需高潮也能被理解的空間。

他試探著問:「你愛的,是哪個我?」

那人走過來,輕輕貼著他的額頭說:「是能寫出我也看不懂的你。」

陽光透過木框窗戶,落在他們相擁的書桌前,照在兩人交疊的腳邊,那光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像慢慢鋪上來的暖意,不刺眼,但很真實。

某天午後,他接到出版社的訊息:

『我們有意出版你這本新書,書名你想好了嗎?』

他對著螢幕坐了很久,然後,在對話訊息裡敲下一行字。

他終於給了自己一個名字。

不是電鍋。不是筆名。不是誰用完就丟的代稱。

是他原本的名字。是自己給自己的名字。

是那個在性愛之外、在愛慾糾纏之外、在匿名與閃躲之外,仍然願意存在、願意被看見的自己。

他走進書房,把那本《匿名之吻》與這部新書的手稿放在同一層書架上。

兩本書靠得很近。像他與那人,曾經距離疏遠、錯位、傾斜,但最後終於並肩,安放。

不是補償,也不是療傷,只是——靠近了,靜靜地。

某個清晨,窗外有鳥鳴,空氣裡有淡淡的桂花香。

典諺醒得早,他沒有馬上起身,只是靜靜地看著枕邊那人熟睡的臉。呼吸平穩,唇角微翹。

這張臉他曾在夜裡幻想過無數次,如今竟可以如此真實地就在眼前。

他忽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

那平靜不是「終於被愛」,而是「我終於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是那種不需要證明,不需要比較,不需要交換的平靜。

這個信念,不需要高潮來證明,也不靠誰的凝視去維持。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存在著。

被自己所記住。

故事的最後一頁,是他寫在新書封底的話:

「我曾經叫電鍋。那個名字讓我躲藏,也讓我被看見。

現在我叫典諺,我願意用這個名字,重新開始。

這是我的原名,這次,沒有匿名。」

窗外的風從山谷輕輕吹過,像過去的聲音,也像未來的回音。

他把封底合上,站起來,走向廚房,去煮兩人份的早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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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色書簡 The Cloud-Stained Le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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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寫下的是未說出口的話語、未寄出的思念,以及所有你我之間的沉默。 每篇文字,都是一次次靜謐的醞釀,從未得到過回應的遺憾與渴望。 有時是散裝文字,承載不了心事而破碎;有時是一篇荒誕的天馬行空;有時是腦海翻騰已久的故事;有時是單純想在杳無人煙的地方嬉戲;更多的是,那一抹壓抑過後的情慾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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