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粒兒」扯掉兩片貝殼,上空蹭到大前輩的身上;他則緊緊摟住對方,甚至將臉埋進雙峰之間,來回舔食、吸吮。
我嚇得不知所措。
記得大前輩已婚,且育有一子一女──他常常帶兩個小朋友參加小學活動的照片跟所有同事炫耀多麼自豪有這麼個兒子跟多喜歡跟小女兒親親擁擁──
而他現在正在昏暗的包廂裡面,用親吻小女兒的嘴巴吸吮一位與他老婆幾乎同年紀的陌生女人的胸部。
我一陣倒胃,急忙拎起寶特瓶裝水豪飲,企圖抑制想吐的生理反應。
「乾杯?」
她舉起空杯,用著詢問的語氣;同時,嫻熟地將自己的杯子斟至九分滿。
「當然。」
我強裝出不畏催酒的架式。
她稍微傾斜酒瓶,只任酒水如涓涓細流,沿著杯緣淌入杯底,慢慢湧起成一座倒鐘形小湖:大概只有七、八分滿。
從她細緻的舉動,讓我可以感覺她的溫柔──我得承認,這招挺有效的。
我突然覺得臉頰發燙,遂提杯與她的酒杯輕碰一下,而後草草一飲而盡。
酒意很快竄燒至胸口,卻遏制不住怦然心動。
難道幹這行的都有一、兩招套路來攫取客人的心──
「妳們店裡都玩這麼開唷?」為緩解緊張,我故意調侃她。
「也不是每個公關都玩那麼開。」
她用平淡的聲調說著;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起先,我真被她震懾住了。
她時不時會露出尖銳眼神,語氣甚至會變得嚴厲。
聊過一段時間後,意外發現她挺健談的──意思是:發現自己意外能聊。
她呢?她很能順著話題引導我說出更多內容:整段交談就像流暢的舞序,讓我渾身歡快。
得承認:扮演「鮮度芮拉」的「馨嬡」會是理想的交舞對象──是位技法高超的舞者。
而且深入了解之後,方知她為人謙虛、待人真誠,卻無一處不散發吸引人的氣息,甚是讓人想要更進一步探入她的隱私──
但好奇心僅止步於杯口:她總在正要踏入提問踏步的節拍前,提起酒杯催酒──想問的問題立即連著酒水吞回腹中。
她舉止優雅,氣質出眾;懂得打扮,懂得討人歡心;不經意間早已讓人誤以為可以踰越友誼界線,邁入愉悅的感情路線。
受其吸引的男士通常只能先暈船,交付主導權,聽憑她的答覆,任她主導;她是領舞者,舞伴只能順著她的節奏跳她要的舞。
我想沒人會有怨言,甘願就著麼淪為奴僕──關鍵在於,她的表現是那麼自然,沒有任何矯揉造作。
看不出她任何心機,而是真的讓人以為能專心愛她;她能真誠愛你,而不是欺騙你,這是難能可貴的特質,也是馨嬡最討喜的特點。
「扮演稱職的完美情人嗎?」
光就這點,我敢打包票,足以證明她是天生的酒促。
得知道:男人會想花錢在不認識的女人身上──或說,男人有錢能花在不認識女人身上──不啻是想換來一位女性的凝視。
誰需要交「情」──在這空間,觥籌交錯間、酒水摻和口水,聊著彼此都不在乎,也不需要深究的話題──當你能靠貨幣兌換沒有壓力、沒有人情義理考量的情誼:
「只是認識」像是束帶,綑著脖子,讓你無法敞開胸懷、暢所欲言。
「熟識」是種包袱,言談間無不充斥顧忌,你得隨時注意有哪些不該跨越的紅線,就好比腳邊埋滿地雷。
「曖昧」呢?曖昧總是煎熬,讓人無法輕易開口,只得將話語吞回胸口,跟著心動怦、怦的節奏翻攪,繼續熬一鍋苦藥──「暈船暈得無可救『藥。』」
「要嘛?」你回答「yes」──換成「交往中」呢?這種僅存於齒頰之間、口頭上的空頭允諾,好似一個改口隨時能作廢(隨意丟出的話語只是自曝短處)然後留下一堆把柄──日後?
「分手」之後,淪為女方與好姊妹談笑間時時拿來「回味」,拿來取笑、咒罵的「前任?」
最殘酷的莫過於受「婚約」枷鎖綑綁的悲慘靈魂:將印鑑蓋在紙上、將名諱交給誓約惡魔的同時,你已跟「陌生女子」絕緣──她是誰?同事?朋友?同學?青梅竹馬?表姊?義妹?都不對──這些野女人是「婚約」的威脅,是「正宮」的仇敵,是「家庭破壞者」──「你到哪裡野了?」「今晚怎麼不回家吃飯?」「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
「陌生」女子不同,「漠不關心」最好:彼此互不干涉,人生毫無交集,卻能在昏暗包廂的此時此刻──哪怕今晚就好、哪怕一節時段都好、哪怕一轉瞬、一瞥──將彼此的臉映在自己的瞳孔中──讓我暫時從現實逃離──
只消好好看著就好,只消這麼凝視,彷彿我就能永遠存在,存於某位曾經令我怦然心動的女人目光之中。
我這年紀該是有些成就的人了,卻沒高級轎車代步,仍舊機車一部「伴我遊蕩山中。」
沒啥給人出去炫耀炫耀的。
本來怕給人家嫌棄的。
殊不知,嬡根本不在乎。
幾次編造謊話,為了不讓對話中斷──嬡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騙她。
嬡早已看穿,可她省下功夫不拆穿。
她會稱職把這齣謊言編織的鬧劇演完。
嬡仍愛你,假裝愛你──管你愛不愛嬡──她是性情中人,此女能愛──噢不,嬡至多假裝愛:嬡愛你感受嬡真誠的愛;縱使哄她、誆她、晃點她,不在意,嬡當你作能愛之人──
至少,嬡看得上眼的,也算個貨色、也算夠格嬡陪練的對象。
キラリ 木洩れ陽のような 眩しい 想い出がいっぱい
一人だけ横向く 記念写真だね 恋を夢見る頃
硝子の階段降りる 硝子の靴 シンデレラさ
踊り場で足を止めて 時計の音 気にしている
少女だったと 懐しく 振り向く日があるのさ
傳來背景音樂,是首我很愛的老歌。
只見她心不在焉盯著手機漆黑的螢幕,好似在等誰的電話──噢不……我這樣算不算過度揣測吶?──
似乎是想看時間。
時間?
為何──此時此刻,這種迎合客人的場合,注意時間?
妳可知道:妳的時間早被人買斷吶──怎妄想在時間流光以前,有資格「重獲」妳那不值一圓的時間──
「怎麼,」我故意挖苦,「『晚點』還有約?」
我當然知道她不可能有約──妳得工作到凌晨對吧──別忘妳的「打卡鐘」等於握在我手上呀。
「嗯不,」她抿了抿唇,「嗯對……」
我心一抽。
「我亂猜的。」我試圖挽回前一刻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情調,「不要生氣嘛。」
她眉頭一皺,好似被戳中痛處。
「抱、抱歉,我不該問私人的事……」
我自己也很矛盾。
許多人上酒店對著一群身穿清涼衣著、不認識的女人傾吐人生道路上碰到的坎坷;人生可能等同淒涼,她們卻不被允許傾訴──職責止於坐著、小啜──當然,更「進」一步提供特殊服務──
但,就是不包括分享自己的人生。
當然,她們也不該忍受客人拚命撬開她們的嘴,往裡邊掏出真心話。
酒過幾巡,還剩多少真心話?
又有多少苦,方湧上喉頭,又摻酒水,吞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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