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獎通知如同一道撕裂沉默的閃電,硬生生地將蘇念安從顧淮為她精心構築的「安穩」牢籠中拉扯出來。那不僅是一個獎項,更是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屬於「星河逐夢人」的光芒。她無法,也不願再將它歸入「無意義」的範疇。
然而,當她小心翼翼地,用她自認為最「理性」的措辭,向顧淮提及她想出席頒獎晚會時,空氣驟然凝結,別墅裡的溫度彷彿瞬間降至冰點。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個不折不扣的「風險點」,但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卻燒得她不得不開口。
顧淮坐在餐桌前,手中的刀叉停在半空中。他沒有抬眼,只是慢條斯理地將盤中那塊被精確分割的牛排送入口中,咀嚼的動作規律得像一台機器,沒有絲毫情感。那是一種**「我正在執行我的既定程式,任何干擾都是錯誤」**的冷漠。半晌,他放下刀叉,抽出餐巾優雅地擦拭嘴角,然後才抬起那雙銳利得像計算機螢幕的眼睛,直視她。那眼神裡沒有怒氣,只有純粹的、令人窒息的費解。
「頒獎晚會?」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在分析一個枯燥的商業數據,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鄙夷,「妳應該知道,本週末是父母來訪的日子。我已經向他們承諾,由妳親自準備晚宴。這對我們的家庭形象至關重要,不容有任何『變數』。妳的『優先級排序』似乎出現了問題。」
蘇念安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會是這樣。但她沒有退縮,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強在心底滋生。「可是……這是對我作品的肯定。我寫了這麼久,這是第一次有機會站上這樣的舞台。它對我來說……很重要。」她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持,像是在冰面上刻字。
顧淮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彷彿她說了什麼極其荒謬的言論,連一個字都難以入耳。「肯定?」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那笑聲比任何嘲諷都更刺耳,因為它完全是從「理性」的角度出發,將她的價值踐踏在地。「這只是一個網路文學的獎項,它的社會影響力評估不足0.5個百分點,對妳的個人發展價值評估為負數。這種『虛名』,與我們家庭的『穩定性』和『聲譽』相比,權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妳的『情感投資回報率』太低。」
「什麼叫『虛名』?什麼叫『負數』?」蘇念安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語氣裡夾雜著壓抑的憤怒,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發出最後嘶吼的獸。「那是我辛苦寫出來的!那是我的夢想!」
顧淮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陷入情緒化泥淖的愚蠢生物,或是他實驗室裡一個數據波動過大的樣本。「夢想?」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夢想不能產生實際效益,只能帶來不確定的風險和時間的浪費。一個成熟的個體,應該學會摒棄這些『感性』的幻想,專注於可量化的『價值創造』。妳現在的角色定位,是『賢內助』,不是『幻想家』。」
他甚至沒提她花費的心血,沒提她熬夜的夜晚,只用冰冷的「效益」和「風險」來衡量她的熱情。蘇念安感到一股錐心的刺痛。她曾經將他的「理性」視為「成熟」、「可靠」,如今卻只覺其殘酷。那根本不是什麼「笨拙的愛」,而是赤裸裸的藐視和控制。
「顧淮,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嗎?」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還是努力保持著最後一絲尊嚴。她想抓住他眼中哪怕一絲的波瀾。
顧淮卻只是拿起桌面上的平板,開始滑動,彷彿她的話語根本不值得他分神,甚至是一種「數據干擾」。「我當然理解妳的情緒。但情緒是可控的,只要妳重新評估這個事件的『重要性』,將注意力轉移到更『重要』的家庭事務上,妳的『不滿指數』就會自然降低。這是一個簡單的心理學模型。妳只需執行『情緒調整參數』即可。」
他用「心理學模型」來解釋她的痛苦,用「不滿指數」來量化她的情緒,彷彿她是個可以被程式碼重新設定的機器人。蘇念安的心徹底涼了。她突然明白,他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她,也不屑於理解。在他眼裡,她就是一個需要被他「優化」的物件。
頒獎晚會當天,蘇念安沒有去。她最終妥協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那根在她心頭插了太久的刺——「負面效應」。顧淮說了句:「妳的缺席,會讓父母對妳的『賢淑』和『識大體』產生質疑。我不想看到任何『負面效應』,這會影響我們在家族中的『社會資產評估』。」她怕了,她害怕顧淮那張總是寫滿「理智」的臉上,會出現任何一絲「失望」的數據,更害怕他會因此「重新評估」她的「價值」。
她將自己鎖在廚房裡,笨拙地準備著顧淮父母喜歡的菜餚。她知道,她做出來的味道永遠比不上餐廳,但她希望她的心意能被看見,能彌補她「不夠聽話」的「錯誤」。然而,當顧淮的父母依約而至,晚宴的氛圍卻如同他家客廳的裝潢,精緻而冰冷,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顧母身著一絲不苟的旗袍,指尖撥弄著一串上好的翡翠珠串,眼神裡是與顧淮如出一轍的、隱藏在客氣下的審視。「安安啊,最近聽說妳在忙什麼寫作?」她輕輕一句,卻像一把鈍刀,慢慢鋸著蘇念安的神經,「我們顧家的人,一向注重『務實』。這種『舞文弄墨』的事情,年輕人玩玩就好,可別當真了,耽誤了正事。家庭事務,才是妳最大的『事業』,是不是啊,顧淮?」
她看向顧淮,眼中盡是對兒子的無限驕傲,以及對蘇念安「不務正業」的輕蔑。這不是提問,這是宣判。
蘇念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看向顧淮,希望他能說些什麼,哪怕一句「她只是興趣」也好。然而,顧淮只是淡淡地接話,語氣平穩,字字誅心:「母親,念安只是寫些消遣的小東西,不值一提。我已與她溝通,她會將重心放在家庭事務上,確保家庭『效率最大化』。這對她的『個人成長模型』來說,也是更優的選擇。」
顧父則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發出清脆的聲響,眼神掃過蘇念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年輕人嘛,總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顧淮說得對,『穩定』和『效率』才是王道。一個家庭的『運營』,就如同一個企業,分工明確,才能達到『利益最大化』。安安啊,妳的『角色』要明確,別讓顧淮分心。」他的話語看似溫和,實則將蘇念安釘死在了「附屬品」的位置上。
顧母見兩人一唱一和,心滿意足地呷了口茶,隨後又將目光轉向蘇念安,笑意盈盈,語氣卻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催促」:「安安啊,我看妳最近臉色雖然有點憔悴,但底子還是好的。像妳這樣溫柔的體質,是不是該考慮替顧淮添個孩子了?這是顧家的大事,也是女人的『天職』啊。我看妳和顧淮都年輕,早點生,身材也容易恢復,顧淮也能早點完成『傳承』的任務,對他的事業『穩定性』也有好處。這可比那些什麼『寫作』,重要多了,妳說是吧?」
這一刻,蘇念安感覺自己像個被公開處刑的犯人。顧淮的每句話,都在親手將她釘死在「賢內助」的十字架上,然後向他的父母展示,她是如何「被他馴服」的「優良資產」。而顧父顧母,則用他們那套「務實」的「顧氏哲學」,對她進行精神上的層層壓制,甚至連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價值,都被簡化成了「生育工具」。
「所以,我現在的價值,就只剩下『確保家庭效率最大化』和『生育後代』嗎?」蘇念安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餐桌上虛偽的平靜,激起陣陣漣漪。這句話,是她最後的掙扎。
顧淮的眉頭瞬間皺緊,他用眼神警告她,那眼神裡是清晰的「數據異常警報」。而顧母則用看「不懂事」的眼神望著她,輕輕咳了一聲,帶著不悅與鄙夷,彷彿在說:妳還敢有自己的想法?「安安,有些話,不必拿到檯面上來說。顧淮對妳夠好了,妳要知足。」
「安安,妳今天怎麼了?」顧淮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悅,彷彿在命令一個失控的程式停止運行,那語氣裡沒有關心,只有命令與控制,「妳以前從不會在這種場合說這種『無意義』的話。這不是妳該有的『行為模式』。妳的『情緒波動曲線』遠超正常範疇。」他看向她,眼神中充滿了不解與失望,彷彿她背叛了他所建立的「數據模型」。他不懂,為什麼這個曾經對他言聽計從,將他所有「建議」都奉為圭臬的女人,突然之間會出現這種「失控」的「數據異常」。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出了故障,需要被「修復」的「精密儀器」。
他不懂,她以前會為了他的肯定而努力成為他希望的樣子,會努力學習那些「高效」的技巧,會努力壓抑自己的「感性」。
「我以前當然不會!」蘇念安再也無法壓抑,猛地站起身,手裡的筷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餐桌上最後一絲假象的平靜。她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它們落下。她知道,在顧淮的世界裡,眼淚是一種「情緒失控」,一種「不理性」的表現。「因為我以前,還以為我的『配合』,真的能換來你的『理解』!我以為,我的『努力』,真的能讓你看見我!我以為,你的『理性』,只是你表達愛的『笨拙』方式!我以為,那是愛!原來那不是愛,那只是你對一個『高效率輔助工具』的『期待』!」
她環顧四周,顧父顧母臉上露出驚訝和明顯的不悅,顧母甚至不屑地撇了撇嘴,顧父則搖了搖頭,眼中是對她這種「失控」的輕蔑。而顧淮,則是一臉的錯愕與不解。他依然不懂。他那雙銳利得可以分析萬物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對她「非理性」行為的費解,彷彿她是一個出了故障的「精密儀器」,他的所有「邏輯」都無法解釋她的「反常」。
「為什麼?為什麼我努力去符合你的標準,你就看不到真正的我?為什麼我的夢想,在你的眼裡,就成了『無意義』、『負數』?!為什麼我連去領個獎,都要被你用『家庭效率』來打壓?為什麼我的人生,連生孩子都要被你用『傳承任務』和『事業穩定性』來衡量?!」蘇念安的聲音帶著顫抖,卻清晰地響徹在餐廳裡。她看向顧淮,眼神裡充滿了曾經的愛戀與此刻的絕望,那是一種被徹底看穿後,卻依然被視若無睹的悲哀。
「蘇念安!」顧淮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冷冽的警告,彷彿在命令一個失控的程式停止運行,那語氣裡沒有關心,只有命令與控制,「妳現在的情緒,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們的『家庭關係和諧指數』。我要求妳立刻冷靜下來,回到妳的『既定角色』中。」
「既定角色?」蘇念安笑了,笑得淒涼而絕望,眼淚終於潰堤,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她終於明白,自己在他眼裡,從來就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一個被他定義的、需要「高效運行」的「既定角色」。「不!我不要再當你數據裡的一個『常數』了!我不是你定義的『賢妻良母』,更不是你為了『家庭效率』而編程的『機器人』!我不是!我活著,我會痛!我會難過!我會有自己的夢想!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不是生育工具!我是蘇念安!」
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餐廳,將顧淮和他的「完美家庭」,以及那些冰冷、僵硬的「數據」和「邏輯」甩在身後。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回到那個冰冷的「數據模型」裡了。她要呼吸,要找到自己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