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賞析】吳文英〈風入松〉鄰舟妙香

吳文英〈風入松〉鄰舟妙香

畫船簾密不藏香。飛作楚雲狂。傍懷半卷金爐燼，怕暖銷、春日朝陽。清馥晴熏殘醉，斷煙無限思量。

憑闌心事隔垂楊。樓燕鎖幽妝。梅花偏惱多情月，慰溪橋、流水黃昏。哀曲霜鴻淒斷，夢魂寒蝶幽揚。

賞析

濃香

上闋首句「畫船簾密不藏香」，「畫船」標示地點，也可視為載體；「簾」有隔絕意象，表其私密性質；「不藏香」表香之濃密，香藏在簾內卻仍擋不住，代為指示內心情懷控制不住，不經意間就會透露出來。

「飛作楚雲狂」此句用來形容香的意態，張揚瀰漫，將內心情懷形象化，「楚雲」一詞則化用巫山雲雨的典故，宋玉〈高唐賦〉：「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朝雲行雨永伴山，願伴君朝朝暮暮之情，濃烈而張狂，亦可代指男女情事。

香淡

「傍懷半卷金爐燼」，「傍懷」為依附胸懷之意，「金爐」為被中香爐，是香氣產生的源頭，即情之所起；「燼」字表香正在焚燒，所以有灰燼產生，隨著燃燒時間的越長，香氣的濃烈可以維持一定的程度，但當香丸漸漸焚完，香氣也會跟著變淡直至散去，香氣既散，情愫也有消解的一天。

故下句言「怕暖銷、春日朝陽」，所謂「暖銷」指香氣隨著太陽出現而逐漸削減，怕原本濃烈而張狂的情愫因時間漸淡，連美好的春日朝陽也跟著懼怕，怕太一出，朝雲行雨消散，怕自己留不住這份情。

「清馥晴熏殘醉」，「晴熏」對應上句「暖銷」、「春日朝陽」，此時太陽已出來，香氣受陽光照射已漸淡，故以「清馥」形容淡香；「殘醉」表示酒快醒，香快散，這場情事也快散，欲留卻怎麼也留不住，終有散場的一天。

香斷

「斷煙無限思量」，「斷煙」即香斷，至此香已全散，情事已斷；「無限思量」意為思量沒有終止的一天，形下之香雖斷，但形上之情思卻仍未斷，反而因香斷、情事斷，思念更加濃厚不可解，引出下闋。

暗香

下闋延伸上闋結尾「無限思量」，思念女子，由此幻想女子必也正思念著他，故視角由男子轉為女子，香由明面轉至暗處，以「幽妝」、「梅花」暗表香，同時也代表意中人。

下闋首句「憑闌心事隔垂楊」，「憑闌心事」表心事重重，具體情感形象由「垂楊」呈現，意為低頭思念；「隔」字有阻隔意味，離女子有一段距離，增添朦朧之美，同時也表示下闋中的女子並非處在實際時空，而是處在男子的思量之中。

「樓燕鎖幽妝」，「樓燕」化用燕子樓的典故，相傳張愔之妾關盼盼獨居燕子樓守節，此處用典意指女子也如關盼盼一般心中只有他；「鎖幽妝」幽妝被鎖，意為被情網禁錮，無處可逃，只能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梅花偏惱多情月」，「梅花」與「幽妝」一般，皆代為指涉思念的女子；「月」在傳統意象中為思念的代表，望月而勾出更多紛亂情思，理不斷還亂，使人氣惱，故言「偏惱多情月」。

「慰溪橋」，意為思念不可解，只能望溪橋以作安慰，期望那人再次出現在眼前；「流水黃昏」，「流水」可視作時間，對應「溪橋」，望溪橋也望流水，思念被時間沖刷，也漸漸走至「黃昏」，情思欲斷未斷，仍為此擾心。

無香

「哀曲霜鴻淒斷」，「霜鴻」一詞有兩面意思，一為古琴名，故能彈「哀曲」，另一層則單純指鴻雁，鴻雁生有定偶不相亂，失伴此生便只能孤苦存活，引出「淒斷」；「淒斷」一層指淒涼悲痛至極，「斷」字結合下句來看，也可視作斷香也斷情，為下句境界昇華作鋪墊。

「夢魂寒蝶幽揚」，「夢魂」一詞代指上闋「飛作楚雲狂」之情事，如今情事已如一場夢，美好虛幻，卻沒有實感，故言「夢魂」；「寒蝶」指僵死之蝶，蝶翩翩於花間，易沾染花香，原本也應視為暗香，但如今變為「寒蝶」，蝶死香再無所寄託，夢也無寄託之處，無香無夢亦無情，看透人世之情，擺脫情網桎梏，精神得以解脫飛升，故言「幽揚」。

濃香至無香，有情至無情，有待至無待，從有至無，境界提升的過程，便是「妙香」妙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