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呼喚之聲
太陽完全落入山頭，羅傑瓦里與阿吉已在黑霧森林中開始了並肩修鍊。
阿吉將貓步中的「瞬擊」與「蓄勢」靈活運用於訊風刺之中，招招精準、攻守兼備，殺意凜然；而羅傑瓦里則依舊以木杖為伴，步伐輕盈而沉穩，沒有半分殺氣。「不是吧，我剛才還沒注意到，沒想到你出門居然不帶像樣的武器？」阿吉邊攻邊問，語氣中滿是難以置信。
「這是我的戰鬥方式。」羅傑瓦里輕描淡寫地回答，語畢，一記迅捷的「瞬擊」擊打在一隻撲來的蜥蜴獸頸側，將牠乾淨俐落地擊暈，未取其命。
阿吉搖了搖頭，收勢站定：「你這樣可不行啊。只有擊暈不會讓你工作能力有所提升的，而且這個巢穴的野怪如果沒被擊倒重生，很快就會變成死區，連練功的對象都沒了。」
羅傑瓦里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這樣啊，那這地方就讓給你吧。我去別的地方，不跟你搶。」
說完，他轉身離去，腳步平穩無聲。
阿吉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皺眉，自語道：「……還真有人會對野怪手下留情？這傢伙……真不像一般旅人啊。」
不久後，羅傑瓦里來到一處烏鴉巢穴。黑壓壓的一群烏鴉盤踞在枯木間，目光銳利，叫聲刺耳。牠們的模樣的確如阿吉所言，稱不上可愛，但也不至於厭惡至極。
「抱歉了各位。」羅傑瓦里輕聲道，「我只是想練練功夫。能躲的就躲，被打到的也不會致命。我會留點草藥給你們，算是補償。」
話音未落，烏鴉們已如黑潮般撲面而來，鴉喙鋒利，利爪如鉤，直取要害。
羅傑瓦里雙足微沉，腰身一挫，借力瞬轉，一記低掃將衝前的兩隻烏鴉擊翻在地，卻避開了脖頸與胸口，只是敲擊其翅膀關節，使其短暫失去平衡。
其餘烏鴉見勢蜂擁而上，羅傑卻不退反進，身形如風，一撲一閃間，木杖不斷敲擊著爪、翅、腿等非致命部位，既不讓牠們得手，又不予以重創。
烏鴉們雖悍勇，但隨著數次被擊中後，氣勢漸弱，終於有幾隻振翅離去，其餘則保持著距離，低聲警鳴，卻不再輕舉妄動。
羅傑瓦里停下腳步，拄杖而立，長長吐了口氣。
「這樣也好，既磨練了身手，又沒讓你們變成那堆被換算成『經驗值』的數字。」
不知何時，阿吉已走了過來，雙手抱胸，看著這一幕，語氣中難掩佩服：「你還真的沒給牠們致命一擊啊。」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但也正因為這樣……牠們沒有變得更醜陋。」
羅傑瓦里微微一愣，轉過頭來：「什麼意思？」
阿吉撓了撓頭，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你不知道？每當野怪被徹底擊倒，再度重生時，外貌都會發生變化——更醜、更怪，彷彿一堆數據錯亂拼接而成的東西。」
「這……是系統的設定？」
「幾乎每個地方都一樣。」阿吉語氣低沉，「身體的缺陷被累積到一個程度後，就會被『固定』成那副模樣。牠們不是進化，而是被迫走向『可量產的劣化品』。」
羅傑瓦里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這……對牠們來說也太可憐了吧。」
阿吉嘆了口氣：「是啊。但沒人知道天命為什麼要這樣安排。這些野怪被設計得不斷死、不斷變，最後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
「天命……你有面對過他嗎？」羅傑忽然問道。
阿吉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別鬧了。這世界上，哪有人能面對那位造物者？」
羅傑瓦里垂下眼簾，沒有回應。因為就在昨日黃昏，他才與狸桑一同，在貓掌溪源頭的洞窟中，於白光籠罩之際，親眼與那道「聲音」對話過。
「也是。」他收起心思，轉開話題，「不說這個了……你的貓步，已經提升到下個階段了嗎？」
阿吉點了點頭：「瞬擊、感官放大、蓄勢，還有……斷念，差不多都上手了。」
「藏的下一階不是『無形』嗎？」羅傑追問。
「無形？」阿吉皺起眉頭，「沒聽過啊。漁夫教的是『斷念』，說那是精神修鍊中最難的一個階段。我現在……說實話，到底有沒有達標，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羅傑瓦里心中一動：原來如此。這個世界的普通旅人，並沒有接觸到「無形」這個概念。也許，只有進入那座「精神修煉場」，才能聽見關於無形的回應。
「沒修煉場的回應，只靠自修……確實很難確認。」羅傑輕聲道，「看來，精神力的修鍊，不論路徑如何，都是一條漫長的路。」
阿吉聳聳肩：「總之，我只能盡量去做就是了。」
羅傑瓦里點點頭，握緊了手中的木杖。
夜風拂過，烏鴉們已然退散，只留下遺落滿地的羽毛與斷枝。兩名旅人，卻在這片靜謐之中，將貓步修鍊的火候，推向了更深一層的領域。
兩人正一邊聊著精神修練的事，一邊往森林深處走去，忽然——
「……谷秦……羅傑……瓦里……」
一陣低沉、拉長的呼喚聲自遠處傳來，聲音模糊又詭異，卻又帶著一絲熟悉的顫動。
羅傑瓦里腳步一頓，驚愕地環顧四周：「這聲音……在叫我？」
聲音沒有停止，反而一遍遍地重複著他的名字，如回音一般在森林中盤旋。
「羅傑瓦里……谷秦……你在哪裡……」
「這什麼聲音？」阿吉皺起眉，拔腿跟上他，「怎麼會叫你的名字？」
羅傑瓦里眉頭緊皺，已經快步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奔去：「不知道……但我總覺得，這聲音……我聽過。」
兩人奔馳在樹影斑駁的小徑之間，穿越幾處起伏的山坡後，終於抵達一處半開闊的空地。
那裡，是狸貓型野怪的重生點。
「狸丸？！」羅傑瓦里驚呼出聲。
那站在中央的狸貓身影雖與記憶中的狸丸相似，但模樣已變得扭曲。牠的毛色灰黯、眼神渙散，肢體也微微抽搐，整個形體就如同其他野怪般——異常、失衡、令人難以直視。
那狸貓微微抬頭，聲音破碎卻堅定：
「羅傑瓦里……果然……是你……」
羅傑瓦里神情震撼，嘴唇顫抖：「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羅傑瓦里感覺心跳如鼓聲般震響，似乎潛意識已察覺：那不是一場普通的重逢。
不等他回神，周圍其他潛伏在暗處的狸貓野怪也紛紛現身。他們的眼神空洞卻齊齊望向羅傑瓦里，開口說出同一件事——
「羅傑瓦里……」
「羅傑瓦里……」
阿吉眼神瞬間警覺，手緊握訊風刺，低聲問：「這什麼情況？這些……野怪怎麼都會叫你的名字？」
羅傑瓦里步步逼近，聲音低沉顫抖：「不可能……你們都是……狸丸，對吧？」
其中一隻狸貓點了點頭，聲音支離破碎：
「對……那天我……跟著爸爸……離開鷹之峽谷之後——」
另一隻忽然打斷他，眼神中泛著驚恐：「他……不是爸爸……！」
第三隻舉爪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先……把話說完……」
第一隻狸貓繼續道：「那一天……他趁著我……休息中……下一瞬間……我便……」
第二隻接話：「……被他斬首……我……」
第三隻喃喃補上：「就這麼……瞬間死去……」
羅傑瓦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等……等我再睜開眼時……」第一隻繼續說，「已經……出現在這片森林裡……」
第二隻：「樣貌……變了……記憶……斷裂……」
第三隻：「但……我們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狸丸……」
第一隻緩緩走向空地邊緣，指著虛空：
「我們……嘗試過……離開這裡……」
第二隻：「可是……無論怎麼跑……怎麼走……」
第三隻：「都離不開……這片區域……」
第一隻說完，第二隻接上，第三隻補完；語氣雖斷斷續續，卻出奇地協調，如同共用一段破碎記憶的三個聲音。
羅傑瓦里倒抽一口氣，腦中猛然閃過那日在鷹之峽谷吊橋上遇見的殘缺虎族，那同樣困於一處、無法跨越的宿命。
他低聲呢喃：「這不就是……被困在天命所設的『區域限制』嗎……就像那群虎族一樣……」
狸貓們不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他，那眼神像是在求救，也像是在控訴。
「狸桑…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而此刻的羅傑瓦里，突然明白了什麼——
在這個世界中，真正無法逃離的，從來不是怪物的命運，而是他們身上，那被複製、被拋棄、被遺忘的存在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