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偽父
羅傑瓦里望著眼前這些扭曲卻執著的狸丸們，沉默良久，終於轉頭對阿吉低聲開口：
「半個月前，我曾接受娜蔻村村長的委託，要前往鷹之峽谷尋求支援。就在旅途中，我遇到了他……狸丸。那時他身邊，還有一位自稱是他父親的狸貓，叫做狸桑。」阿吉皺起眉，回想著什麼：「確實，只要修練到一定程度，村長就會委託我們這些旅人前往其他聚落辦事。但我從未遇過你所說的這些……」
羅傑瓦里語氣微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經歷的事情，總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但我確實遇到了。那時的狸桑，看起來還是個幽默的老狸貓……只是，在幾天前又遇見他時，他似乎對這個世界，有種說不出口的絕望與怨恨。」
阿吉聽完，一臉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半個月前還和這對父子有說有笑地往鷹之峽谷前進，結果那個『父親』在你後來又遇見他時…突然變成瘋子？」
「……可以這麼說吧。即使是我，也很難理解這之間發生了什麼。」羅傑瓦里輕聲回應。
阿吉搖頭嘆道：「我雖然還沒轉職，不算什麼老手，但也聽過不少高等任務與修煉內容。可你說的狸桑，我從沒聽過……這人就像是憑空出現的漏洞。」
這時，站在一旁的狸丸開口，聲音微弱卻堅定：
「羅傑……他說的……都是真的……」
阿吉望著那扭曲的狸貓，眼神罕見地變得嚴肅：「我知道。從你會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這世界，出現了超出經驗法則的東西。無論是誰設計的，這早已不是我們能完全理解的事了。」
羅傑瓦里點頭，語氣平靜卻透出決意：
「我不認為自己有多特別，但既然……這些『錯亂的劇情』由我來經歷，那我就會拼命去完成。哪怕是連攻略本都查不到的內容，我也會把它走完。」
阿吉苦笑，轉頭對狸丸說：「我今天才認識這傢伙。但他的戰鬥方式……讓我對野怪有了新的想法。也許某種程度上，他改變了我。」
狸丸微微點頭，眼神不再那麼渙散：「他……真的很不一樣……」
阿吉說完，蹲下保養訊風刺，語氣淡然：「等你們聊完，我們就回巨石遺跡那邊休息吧。時候不早了。」
羅傑瓦里看了他一眼，輕聲說：「好。我只想再確認幾件事。」
三隻狸丸同時偏頭，發出一聲輕輕的「嗯？」
羅傑瓦里目光銳利：「剛才你們似乎對狸桑是否是你們『父親』這件事，意見不一致……那麼，你們是怎麼遇見狸桑的？又是怎麼開始的？」
狸丸之一低聲道：「在……斬首後……有些……記不起的事……像是被重啟了……」
狸丸之二：「以前的記憶裡……我是在南方的小島出生……」
狸丸之三：「重生後出現在這片森林……所有記憶……一瞬間湧回來……」
狸丸之一：「那時……我全身破爛，被旅人打得……遍體鱗傷……」
狸丸之二：「某天……狸桑出現……把我……從巢穴拖了出去……」
狸丸之三：「離開這片區域時……我全身……血肉模糊……像是在違反什麼規則……」
狸丸之一：「但狸桑……用幻術……讓我沉睡很久……」
狸丸之二：「醒來時……身體被繃帶包住……有些爪子……已經不是原來的形狀……我一度以為……那是一場夢。」
狸丸之三：「記憶混亂……我以為……我也是名武將……」
狸丸之一：「後來才知道……我不過是……一隻被重新粉刷過的野怪……」
羅傑瓦里望著這群記憶錯亂、身形模糊的狸貓，一種難以言喻的哀痛與憤怒湧上心頭，胸口像被什麼壓住般發緊。
「……狸桑……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做……？」
這句話，他不是問眼前的狸丸，而是對那個已經走入洞窟深處、無聲無息的狸桑所說。
而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絕不會這麼容易浮現。
羅傑瓦里看著眼前這群模糊而痛苦的狸丸身影，心中湧上一股壓抑不住的複雜與不捨。他仍記得那段並肩作戰的時光——一起抵禦突如其來的野獸襲擊，一起修補那座搖搖欲墜的吊橋。那些回憶並未被抹除，如今卻只能對著這些失去了模樣與記憶的影子懷念過去。
這時，狸丸忽然開口，聲音微弱、語調破碎：
「那一晚……施展狸影迷舞……你昏迷前……父親……不是……狸桑……是不是……就睡在你旁邊……？」
羅傑瓦里神情一震，猛然抬頭：「對……你是說……難道？！」
狸丸沉默片刻，才緩緩說出：
「很有可能……你會突然醒來……是他……趁你沉睡時……把你……叫醒的……」
羅傑瓦里腦中迅速拼湊起整件事情的碎片，語氣低沉：「這樣一來，一切就說得通了……那晚我突然從睡夢中甦醒，也許不是偶然，而是他刻意安排……他想讓我看到那你施展的幻術，想讓我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異常——是為了讓我離開，讓我登出這片數位世界。」
狸丸輕輕點頭：「但……你沒有離開……你還是……走下去……繼續……完成那份……託付……」
羅傑瓦里默默看著腳下的土地，內心深處浮現出一個可能：難道，就在那個時刻，天命便注意到我？
狸丸的聲音再度傳來，這一次卻多了一絲迷惘與脆弱：
「我不明白……狸桑他……究竟想做什麼……但……我……其實不恨他……」
另一隻狸丸接著說：
「因為……至少……他曾讓我……有機會……踏出這片區域……即便只是一次……」
羅傑瓦里沉默著，一一拍了拍狸丸們的肩膀，語氣低沉卻堅定：
「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你們的遭遇，不該被這樣遺忘。」
那句話他沒說出口，只在心底默默立下誓言：
當我真正完成牽魂者的轉職，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這座森林，讓狸丸……真正得到解脫。
夜色濃重，風從林梢吹過，帶起幾片泛紫的枯葉，在地面悄然翻飛。
羅傑瓦里與阿吉朝狸丸們深深一鞠躬，沒有言語，接著轉身離去。
踏上歸途時，沒有人說話，兩人的腳步聲在林中顯得格外清晰。背後那片重生點依舊沉寂，只剩三道模糊身影佇立在原地，靜靜目送著他們的離去。
回到巨石遺跡群後，兩人發現晚餐尚未解決，於是只得就地取材。沒有那位萬能旅人托魯在身邊，捕魚、採菜、生火樣樣得自己動手。當羅傑瓦里準備將剛抓的魚放上炭火時，卻不禁陷入沉思。
——若這些會游動的魚，也與野怪一樣是由同一藍本複製出來的，那麼，牠們的死亡是否也會被狸桑記錄？是否也會在他心中，增添一筆不必要的痛苦
他低聲嘆息：「……難不成要靠吃草藥過日子了嗎。」
「你說什麼？」阿吉抬頭問道。
「沒事，只是……忽然對這世界的造物者感到一絲敬佩。」羅傑勉強笑了笑，「飢餓與飽足的設定如此擬真，還真讓人忘了這是數位世界。」
阿吉點頭：「的確。你若餓過頭，動作會慢半拍，思緒也會遲鈍。這種設計，跟現實世界沒什麼兩樣。」
說話間，火苗竄起，魚肉傳來陣陣焦香。阿吉大快朵頤，而羅傑瓦里卻只是低頭挑了些路邊採來的野菜與果實，默默吃著。
阿吉看了他一眼，咀嚼聲中問道：「你不吃魚？」
羅傑猶豫了一下，才說：「前幾天在村裡，看見餐桌上擺好的熟食，沒多想就吃了。但現在這條魚，是親手從溪裡捉來的……一看到牠掙扎的樣子，我腦子就停不下來了。」
阿吉一挑眉：「你這樣……該不會是想轉職當和尚吧？」
「有這種職業？」羅傑苦笑。
「我開玩笑的啦。」阿吉語氣帶點無奈：「你是因為那群狸貓野怪的事，開始對所有生物都產生憐憫之心了吧？但你大可不必太糾結——這條溪的魚，雖然和魚族有些血緣設定上的關聯，但分類上是不同的。牠們是沒有攻擊能力、完成新手任務後就無法提供經驗值的『食材』。」
羅傑點了點頭：「我大概懂你的意思……只是還需要點時間適應。短期內，我還是吃水果比較安心。」
他沒說出口的是：等遇到牽魂者的師父，他一定要搞清楚——這些所謂的「食材」，究竟是否也屬於那龐大的複製體系？若連吃下的一口食物，都承載著他人的記憶與痛苦，那這份飽足感，對他而言，恐怕只會成為新的負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