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台灣好!
今年趁復活節假期來台灣旅遊探親,在台北租了一間小套房作為根據地,打算各處觀光漫遊。
剛抵捯機場,順利搭上機捷享受台灣傲人的交通便利網。沿途欣賞著窗外亞熱帶山林茂密綠蔭,處處點綴著開滿白雪花的油桐樹,青綠的水稻田,檳榔樹和農舍。悸動 !台灣的自然風景真美 ! 久違了!
因為搭車時正巧是早上上班上學時段,乘客滿滿,他們不是盯著手機就是閉眼養神補眠,窗外的風景是他們的日常,沒甚麼好大驚小怪的。我站在行李旁,不放過拍照的機會。照片又是我記憶時光的軸線,技巧不好也無妨。這麼美麗的時刻,我一定得留記下來。
於此同時,我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根本不像個回鄉的人,反像個好奇的外來遊客。本地人們都各自躲在手機後,(為了省下與人應對互動的力氣? 或只想把握時間追網路即時或節目?或趕緊補熬夜追劇的眠?) 這是網路世界下的新生態,人與人之間已不須有互動,我也見怪不怪, 未來的世界只會使人更疏離。我們都是網中人,實像與虛像無差別,都是一種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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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上次回台才九年相隔,但人到台北竟像走入一個陌生的大都會,除了仍熟悉的大街小巷的食物香和偶爾飄出的地溝味外,感到自己和台北之間有著世代和速度的隔閡。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尤其是店員面對客戶),簡潔俐落,不用寒暄問暖,快速解決才是正道。台北人的語言、說話速度和人們的互動方式已啟動到未來的模式。不管在捷運裡或在路上,人與人的距離也相隔著耳機和手機。各過各的生活界面,男女老少皆是。
看到台北人的步調(邊滑手機還能走得快),說話的速度極快且用連音;我剛到台北還來不及換步調,發覺自己鈍了的中文聽力,完全追不上人家噴話的速度! 相較之下,才意識到瑞士人的慢。
這次來到台灣是我一個人的旅遊,所以刻意找間傳統台式公寓建築的套房來住,回味過去的生活風味。鐵門、鐵窗台、防蚊紗窗網、濕地淋浴室等等。喔,差點忘了進浴室得換穿塑膠拖鞋 !
唯一沒料想到的是浴室飄出的臭味;不知是來自排水管或天花板通風管 ? 其實我從進門的電梯裡,那股超強的風從上往人的頭頂吹,散發出濃郁的化學香花味,就覺得怪怪的,難道那也是在進行強力除臭功能?
台灣亞熱帶濕熱氣候加上生活習慣造成的特別味道,常被外國人定義為「台灣味」。這也不足為奇,歐洲人也常有「中國味」「印度味」「巴黎的尿騷味」或「非洲味」的模糊定義說法;日內瓦公共汽車裡的「汗臭味」也不容小覷,不少人以環保和健康為由拒絕使用止汗劑,我們得尊重。 所以,比起其他國家, 台灣算是挺乾淨的了。可能這些老公寓遲早都要都更, 所以房東不想再花錢維修改善吧。
在瑞士住久了的人,若看到如這棟公寓的樓梯邊緣沒有裝安全扶手或護欄會很驚訝。這應該會被重罰,住屋安全第一,瑞士對於水電及安全措施要求非常嚴格, 定時有人來檢查裝備的規格。我可能是太久沒進出這類公寓, 才大驚小怪吧!
住在台北蛋黃區裡卻發覺其基本清潔環境不佳,浴室有怪味道。這不是個案但應也不是常態。朋友們還是建議我反應給房東。 房東說沒聽過之前的房客抱怨過,所以親自來聞,也覺得是真有味道,先暫時給我一瓶和電梯裡同樣味道的強烈防臭劑來壓味。
這方法不但無效, 反而更糟。之後,他又給我一個地漏蓋,堵住排水孔但效果仍不佳。外頭天氣燜熱潮濕,待在屋裡吸不乾淨的空氣,有窒息的感覺。熬了五天後, 決定搬出。房東有點為難,最後騰出另一間剛清出的套房,讓我再試試。我帶著地漏蓋搬到新一處,雖有些許的味道,但比前一間好多了,總算能好好地睡一覺。
用清香劑來遮掩異味最簡單省錢, 但也不是長久之計。然而想查詢問題的根源,找專家解決,需要時間和金錢的投入,也得面對實際執行的困難,所以只好走著瞧。得過且過,能租且租,不是所有租客的鼻子都像我這麼敏感的。
看見人們處理這種問題的態度讓我想到榮格曾說的: 一般人面對自己的「陰影」的態度,常會拖到發生危機時,才不得不去面對,解決。的確, 生活已夠複雜的了, 哪來餘力去防範於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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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來,我真被台灣的五月熱浪嚇壞了。 去了一趟故宮回來後居然中暑! 難道我的基本胎灣體質變了,不只語言溝通變遲鈍,連身體也一時無法適調適?
想想自從我出國後至今幾十年, 也從來沒有回台灣度暑假。 一來,因自己怕熱; 二來,先生和孩子們也受不了熱。記得第一次全家在復活節假期回台,才沒過幾天就一個個中暑! 最後還是選秋後冬初來台灣比較舒適。
潮濕高溫的天氣打消掉我不少遊山玩水的野心,漸漸縮小旅行範圍。反正我沒有必須「打卡」的行程也沒公開分享足跡;既無人跟蹤行腳,就可隨心隨力輕鬆走走。不少的約會都是聚餐的方式進行, 能吃盡美食,花時間與家人朋友聊天話當年聯繫感情。有空檔時就插進幾個就近能觀賞或參與的活動。
榮格與佛洛伊德在台北交會
由於不久前才剛寫完榮格,他似乎尾隨我到台灣,我仍戴著他的眼鏡看世界。也許是太投入閱讀的後遺症吧, 一時無法抽身!
首先,我在故宮的「從歷史圖像看身體之謎--身體展演」中看見類似榮格在他評論《金花的秘密》一書裡的附圖:「內丹術」冥想圖的四個階段。興奮不已! 因為剛讀過他的書, 一見到此展的海報,我就先轉進去觀賞。 原本我參觀的第一站是「看得見的紅樓夢】!
隨後,有一天傍晚我心血來潮跑去行天宮,正巧那天是農曆四月十八日,有北極紫微大帝聖誕的祝壽典禮,見中庭裡滿是穿著道袍的參拜者,彷如回到過去,喜見這些儀式仍繼續在今日的網路時代按部就班的進行,而且香火很旺。我站在外圍信眾群裡跟拜祈福, 雖然全身冒著汗,卻心生圓滿的喜悅。
行天宮是融合儒釋道及民間英雄關公,榮格若看到台灣民間信仰是這樣的交流融合一定很佩服。高中時代常到行天宮附近溜達,從沒注意到裡面拜的是那尊神。如今竟因榮格我又想重新認識這座廟的信仰。比起佛洛伊德學派的科學理性主軸,榮格的分析心理學更接近我們,是有所本的, 因為他的論述裡融入了不少東方宗教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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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我除了怕熱外,其實更怕的是隨著氣溫升高開始出沒的蛇, 蜘蛛和蟑螂。雖然我只親眼在田間遠遠見過一次蛇,但光憑想像就夠我害怕。至於蜘蛛和蟑螂則是我的天敵, 我愈避牠門, 牠們愈會碰見我, 而且總在我冷不防的情況下。如果我說自己出國的動機之一包括: 想躲避蟑螂和蜘蛛,各位或許會恥笑我的無膽識。但事實就是如此! 雖然之後在紐約我仍沒躲過路邊走道上偶遇的蟑螂和老鼠,但至少在室內是安全的。至於北美或歐洲的蜘蛛,對我而言,沒多大的威脅, 因為尺寸小多了! 不足為懼。除非,牠們會無聲無息的如變色龍一樣,融入背景,讓你冷不勝防嚇一跳外,沒甚麼好大驚小怪的。曾經小黑蜘蛛會展開變色龍模式,出現在我關了機的黑電腦銀幕上,或是有棕色花圖紋的被單上。但牠們就是小小的,身體加上細長腿才差不多五公分。不過我家沒見識過台灣蜘蛛的先生和孩子們,見到這樣的小蜘蛛卻如臨大敵。這時我總會趁機再跟他們誇大的形容台灣的蛇(青竹絲, 百步蛇, 雨傘節等) ,會彈跳的毛蜘蛛和飛撲人的大蟑螂。
在台北巧遇大蜘蛛

https://www.fubonartmuseum.org/Default
路易絲·布爾喬亞(1911.12.25-2010.5.31)
若有人想親身見識世上最有名的旯犽, 可到富邦美術館,就近去瞧個究竟。熱天逛美術館最涼快舒坦。這隻大蜘蛛我曾在法國的 Le Château La Coste (Aix-en-Provence) 見過,也是在復活假期間。當天沒有太陽,氣氛陰寒,走在藝術公園裡,遠遠就可看到一隻張牙舞爪且巨大的《蹲伏的蜘蛛》Crouching Spider 盤踞在一個大水池中間,像怪物正伺機準備攻擊的姿態。令觀者心生不安卻由折服於她的雕塑美學及技巧。作品如其創作者,這座雕像完美的表現出路易絲兼備攻擊性與自衛性的藝術語言和人格特徵。
路易絲成為多元的藝術家的創作泉源,集中在其生命的起點處: 童年--她一切噩運的緣起。 這位外型嬌小卻擁有堅韌且陽剛氣質的法裔美國藝術家,用盡她一生的精力在追溯和修復她不愉快卻又不甘放下的童年創傷。
從外相來看,她擁有天之驕子等級的出身和教育背景: 出生於巴黎著名的«花神咖啡館 » Café de Flore隔壁,一個完整且富裕的傳統父權家庭。父親和母親基本上是寵愛她的: 穿名牌,旅遊,度假和社交等各方面布爾喬亞社會階級所享有的特權, 她都擁有。在學習上,她也在母親的鼓勵吹導下,努力上進,走向獨立自主的人生(雖然這有違父親要她乖乖嫁人的意願)。然而,路易絲有一個致命的糾結: 她的全然佔有慾。
她想當父親最寵愛的孩子,可惜,父親雖愛她卻也一再嫌她是個女子! 而媽媽愛她, 因為她長得像父親, 且比帶病的大姊還可靠。路易絲因沒能佔有父母的純愛專寵而不悅。 因忌妒而與自己的姊弟關係不好。 同理, 與朋友們交往,她也有類似的問題。 這些不太和睦的人際關係看來許多是因她的極端個性使然。
因為媽媽長期生病臥床,她必須照顧她並得隱瞞其病情。在她《牢籠》系列的作品中,我們可感覺到她被家庭生活困住。這裡展出的作品 《蜘蛛》1997,牢籠上方盤踞著一隻蜘蛛,籠子堅如鋼,裡面放著她個人的收藏的事物,包括掛毯(母親是專業掛毯修復師)、香水Shalimar、懷錶、綴飾及玻璃拔罐(她會為母親做拔罐療法)等皆是見證她們母女相依為命那段時光的珍貴事物。路易絲是收集狂,過去的東西一直保留著; 所有心情記事都留下存檔。沒有斷捨離,不讓一切消失。 她也會將保存物使用在作品裡面。牢籠同時也是保護網。她非常想念自己的母親,對她有無限的掛念和不捨。
父親不只愛風流,還將請來家裡教孩子英語的老師Sadie納為己有。而Sadie只比路易絲大六歲,而且路易絲非常很喜歡她。怎料家教竟成為父親的情婦。 父親不再只愛女兒而家教喜歡的是父親! 路易絲孰能忍受同時被這兩人背叛?
這種父-母-女,父-母-情婦的三角關係,使路易絲完全崩潰。她要的愛不只無法得到滿足,她竟和母親一樣,被冷落。路易絲長年來飽受精神和心理的折磨都是來自家庭創傷的累積侵蝕。
《逃家女孩》The Runaway Girl, 1938。當路易絲喜歡上來自有美國的名藝術史學家Robert Goldwater時, 她決定遠嫁美國, 藉此逃離父親的掌握,過自己的新人生。然而拋下家人令她內疚不捨,更痛的是她也失去自己的根。
復仇之路
在路易絲漫長的一世紀生命歷程中,她一直走在兩極情緒的拉扯和撕裂路上,經常會被突來的極端恐懼,憤怒,忌妒,憂鬱的情緒所困。新世界的生活並沒能讓她釋懷或走出迷網。她說自己之所以不放過童年的經歷,並不是為了回憶逝水年華,而是企圖從追溯過去中,尋找致使她一生走不出痛苦的癥結點。
在她父親去世後,路易絲開始經歷三十多年的佛洛伊德精神分析 (1952 - 1985),藉由心理解析,釐清自己的內在陰影。她將自己的治療紀錄作成檔案研究,並從中找出藝術創作的泉源。她覺得精神分析幫助自己了解問題的起因,但並不能消除苦痛。對她而言,唯獨經由藝術創作才能將無可言喻的無意識與陰影呈現出來,進而暫時化解積怨。這段期間的作品,展現的是她敢挑釁,攻擊和咄咄逼人的特質。作品毫不保留且大膽誇張的呈現,一般人難以直視的黑暗面,尤其是關於因身為女性的負面人生。
路易絲以蜘蛛補破網的精神藉由藝術創作來發洩情緒來修復創傷。雖然看似無止境修復的工程,但她可以從每個創作中得到復仇的快感,片刻的舒暢,並以處決父親來消憤。她藉由佛洛伊德派分析的人類原始的弒父戀母和性的情節具體化成為視覺作品。比如: 《父親的毀滅》展現出的一家人血腥解體父親的場景。這種恨的發洩令人唏噓,也裸露出人心的暗角與陰影。
創作成為她自我療癒最好的方法: 從發洩中得到暫時的解脫。每件作品都是她的仙丹靈藥。雖然她的內心世界仍繼續拉扯,仍走不出自己佈下的網,但她有了繼續活下去的推動力,也似乎樂在其中;而且她的作品也開始受到外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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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絲有著和他父親一樣的暴造性格比如,摔東西或攻擊性語言。做人不圓滑,不屈就且相當主觀,執著。她的作品常呈現強烈的暴力影射和衝突。她想要觀者感覺到她的不舒服, 但又不要人家亂影射或隨意詮釋她的作品。
蜘蛛巨作: 《母親》1999,聞名全球。在路易絲的心中,母親就是蜘蛛的化身: 耐心不怨不停地在修補,復原,守護著孩子的家。這是高齡的路易絲獻給她偉大的母親的讚頌。母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存在的核心。她同時也是母親,也像母親一樣不斷的補補又修修,更深知當母親的代價與付出。然而,她心裡仍渴望自己還是那個備受媽媽呵護著的寶貝小路易絲。
路易絲一輩子不停息的一直在吐絲: 寫詩, 寫文,紀錄,日記,好像不想失去任何生活的記憶。身軀瘦小,卻有一雙刻下用盡力氣畫,縫,剪,割, 鋸,敲的粗手。正如她的蜘蛛,纖細卻硬如鋼,尖如針。展現出她兩極情緒共存互抗的對立平衡。創作是她生存的動力,她要戰鬥到底,擁有最後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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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若路易絲接受的是榮格學派的分析心理模式治療,她會成為哪類型的藝術家呢? 榮格學派也認為創作是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的橋樑。路易絲的創作行為正是一種療癒過程。但要如何才能使療癒不只止於情緒發洩,而是更進一步邁向「個體化」,整合自己達到內外調和,找回平定的心, peace in mind?
路易絲是否願意接納自己的陰影,那又是一個大問號。 沒有痛苦, 哪來藝術?!
這個展的主題: 我剛從地獄回來, 順便說一句,太精彩了! 她戰勝了心中的惡魔,可能也覺得人生因此無憾。二零一零年五月三十一日,路易絲離世, 享年九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