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國芳低著頭、屈著一邊的膝蓋抵著牆,站在Jane辦公室外的長廊。向來遊刃有餘的古學英「谷仔」,面有愧色,一言不發的站在一旁。兩個人就像幹了什麼壞事的同黨,正在等待發落。
不知經過多久,Jane辦公室的門被慢慢打開,兩個人趕緊站好,緊盯著打開的門。從裡面走出來的是海妹,另一組跟政哥同等資深的創意部主管。海妹慢條斯理地走出來,看了在走廊上的兩個人一眼,就又視線回到直視的繼續往前走,在經過沈國芳身邊時,突然停下來對她說:「Jane,請妳去找她。」,海妹的聲音又小又低沉,沈國芳連眼睛都不敢抬。
就在谷仔打算跟進時,海妹伸手擋住他說:「只有要找阿芳。」沒有多餘的表情,也沒有多餘的贅字。沈國芳揮揮手示意谷仔趕快離開,自己則快步走向Jane的辦公室。
就在沈國芳從Jane的辦公室走回座位,將自己重重的丟向椅子時,海妹同時走過來,跟她要了廚房紙巾的相關檔案。
「那個案子不是我在做的嗎?」沈國芳嘟嚷著。
「嗯?我想剛剛Jane應該跟妳說明了,我這一組再提一案新的,而妳則繼續發展原來那一案的後續。」海妹低聲,冷淡且冷靜的說著。
「客戶若不喜歡我們的idea,我們可以重提啊!」因為被換組做的臉上無光,讓沈國方繼續抵抗著。
「沒有不喜歡,就是想看其他的可能性。檔案給我吧!」海妹面無表情的冷靜。
「我們可以自己再提一案新的。」
海妹盯著沈國芳看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比剛剛更面無表情的說:「檔案給我吧!」完全沒有半句廢話。
沈國芳的心顫了一下,不甘願的回過頭去拷貝檔案,然後將儲存好檔案的USB,放在從剛剛就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的海妹手上。
拿到檔案的海妹微微牽動嘴角示意,說了聲:「謝啦!」,轉頭正要離開。
沈國芳卻突然對著她的背後大叫:「妳是沒有感情的海底生物!」
正當旁邊的人,以為她們又是在鬥嘴兼練瘋話,差點笑出來時,海妹突然轉回身走向沈國芳,用那低沉且極度冰冷的語調說:「若不是因為妳的情緒老是凌駕妳的理智的話,我的組員也不用加班接妳的案子。」
「所以我不要妳們接啊!我知道我沒有權利…」
「妳是沒有權利。」海妹完全不讓沈國芳繼續講下去,「別以為創意人就可以什麼事都耍任性!」她轉頭指向莉雅的位置,「只有妳難過莉雅的事嗎?妳這麼堅持不收她的位置是在懲罰誰?她是妳跟阿福羅的助理文案,她過勞死,妳沒有責任嗎?」
「我…我有叫她不要接,但account一直私下…」
海妹盯著沈國芳,沒有再講一句話。
在這僵住凍結的空氣中,沈國芳不知哪來的感覺一陣悲傷,突然的就「嗚哇~」的崩潰大哭了起來。
正當大家慌張地站起來,不知該如何幫忙時,高大的海妹像拎小雞一樣,一把把沈國芳拽出去,連拉帶扯的直到把她丟出公司大門外為止,然後,兩手環胸,就這樣站在嚎啕大哭的沈國芳對面一動也不動。
大家躲在離大門有一段距離的櫃台後面探頭看著。
「我去看一下好了,我也有責任。」阿福羅說著,打算走向大門,卻被胖子一把抓住。
「不是的,你應該瞭解海妹的,她不是在怪誰…」他一邊抹著眼角一邊說:「我們都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卻沒有人敢跟阿芳講…海妹把事情講開了,對大家反而好…而且,阿芳真的需要發洩一下…」
阿福羅點點頭,沒有再講話。
櫃台後方,就這樣窸窸窣窣、來來去去的飄動著一堆人的交頭接耳,但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麼的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沈國方與海妹兩個人,就這樣在大門口外站著,一個從大哭到呆視著地板,另一個則是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姿勢也都沒有改變的手環著胸站著。正當大家想著要不要有人去打圓場,沈國芳不知抬頭跟海妹說了什麼,她點點頭就推門進來了。
像老鷹捉小雞那樣,海妹才推開門,大家紛紛散開溜回座位,只有阿凱、胖子跟阿福羅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海妹先轉頭對著阿凱說:「你先去陪阿芳。」
「啊!好的好的!」阿凱趕緊向大門跑去。
然後,她轉頭面向阿福羅。以女生來說,海妹算是高大的了,能跟阿福羅幾乎平視的人實在不多。
「對不起。」阿福羅有些哽咽。
「對不起什麼?是我失言了,我才對不起。」海妹像兄弟般捶了阿福羅的肩膀一下繼續說:「我們誰不是在跟這整個體制推拉扯命著?」
阿福羅轉過頭去,似乎想掩飾自己忍不住的情緒。
「Jane其實有提醒我阿芳可能會有的情緒。」然後,她偏頭想了一下,「若不是像我這種冷冰冰的海底生物,絕對沒有人應付得來沈國芳那種海嘯般的情緒。」
才講完,三個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想,阿芳這麼堅持要做完那個案子,可能是因為那是和莉雅一起做到一半的案子…」
「所以要她繼續做完後續發展不是嗎?」海妹低頭轉向胖子。
胖子好像懂了什麼的點點頭。
然後,海妹好像突然發現什麼似的認真神情,彎了一下腰,對著胖子說:「說起來…我從來沒發覺你這麼矮…」
「真有妳的這根粗神經大柱子,竟然可以突然轉換情緒講這種話…」胖子忿恨的咬牙切齒。
「呵呵呵,好了好了你們也回去工作吧!」海妹推著他們兩人一起回工作區。走回座位之前,海妹又回過頭來說:「你們當初不是有跟莉雅約好要去看蝴蝶嗎?到時我們一起去,好好地跟她說再見。」她拍拍阿福羅說:「若我們一直這樣消沉下去,莉雅是沒辦法安心上路的。」然後她用極其小聲的音量對阿福羅說:「Jane很擔心你。」說完就離開了。
阿福羅看著海妹離去的背影,一下反應不過來。
「欸欸!」胖子拍打著阿福羅的手臂,「你說海妹怎麼會知道我們要去看蝴蝶的事?那一天她明明不在…」
「對…對耶…」阿福羅手抵著下巴,幾乎是耳語的回答。
另一方面,在大門外,呆視著地板的沈國芳與在一旁找不到話安慰她的阿凱,就這樣一直坐在大門外的地板上,兩個人沒有一句話。
於是,阿凱索性地哼起了原住民的歌曲,這真是他特有撫慰人心的方式。
她很喜歡阿凱那種蘊藏在血液中,屬於大地般低調溫暖的原住民性格,讓很容易激動的她,非常安心。像現在,這個低沉迴旋的古老曲調,似乎可以領著迷失的靈魂,慢慢走出迷惘的迷宮。
沈國芳轉頭看著並肩而坐的阿凱好一會,然後開口說:「我記得這首歌喔,勇士讚歌。」
阿凱點點頭,口中仍然哼唱著。
然後,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話題:「莉雅…其實不是過勞死的喔。」她不知道自己的衝口而出,是因為這安心的氣氛,還是這首勇士讚帶給她的勇氣,抑或是自己再也背負不了這個祕密的重量。
阿凱瞪大眼張著嘴,停止了歌聲。
「你想知道嗎?」
阿凱仍是瞪大眼張著嘴的點著頭。
沈國芳伸手到口袋,一邊掏著不知道什麼東西,一邊像自言自語那樣說著:「看了就共業囉…」
阿凱滿是吃驚的眼神,緩緩的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