黴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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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那一天,我見到多年未見的黴菌。

「黴菌」是國中時,大家給他取的外號。

他的本名叫什麼,我早已忘記。會忘記也是理所當然,和班上同學未聯絡已十年,這是十年來我參加的第一個同學會。

黴菌一進會場,立刻引起全場人員注意。女同學全在竊竊私語,男同學則在猜測他到底是誰。

一開始,沒有人認出他。

是他自己大聲的說:「你們都忘了我哦?」

聽到他的聲音,才有人驚訝地叫了一聲:「是黴菌!」

黴菌變了好多,大家都不相信他就是以前的黴菌,但是那異常尖銳的獨特嗓音,令我們不得不承認:是的,眼前這個英俊瀟灑的男子正是那個黴菌!

那肥胖的身軀、醜陋的臉孔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精壯結實的身材、輪廓極深的臉龐,彷彿是時裝雜誌走出來的模特兒。

大家除了訝異,就是不敢置信。

連我,拿著筷子的手都懸在半空,久久忘了挾菜。

「黴……喔!不!林勝凱,來,這邊坐。」以前班上的班花劉益芳像蜜蜂看到蜜似的黏了上去,令人看了就感到做作。

想當初她可是把黴菌的情書貼在公佈欄上,並狠狠嘲諷他的兇手。

黴菌泰若自然的往劉益芳身旁坐下。

他一坐下,周圍的女生便圍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問了一堆問題。

因為我坐的很遠,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應該不脫怎麼變帥、怎麼減肥之類的話題。

我身邊的同學也在討論黴菌的變化。

從以前被排擠的肥豬轉變成現在的大帥哥,理應受到大家的注目。

「你們看,黴菌都變身成大帥哥了,另外一個怎麼一點都沒變,還是一隻醜陋的田雞喔!」

他們說的田雞就是我。

※ ※ ※ ※ ※ ※ ※ ※ ※ ※ ※ ※

國中時代,除了青春期特有的憂鬱外,造成我黯淡時光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被班上的人排擠。

國中的我非常瘦弱,因為遺傳性近視的關係,戴的眼鏡跟放大鏡一樣厚重,國一一入學就被取了田雞的外號。

我整整被欺負了一整年。勒索、挨揍、嘲笑、辱罵,猶如家常便飯一般,每天都在這樣的生活中度過。

班上有三個混幫派的男生,他們藉著幫派的名義,每天跟我收取金額不等的保護費,美其名為保護我。

諷刺的是,帶頭排擠我的就是他們三個。

一個班級通常都會有一兩個惹人討厭的人。只要有一小群人討厭他,大家就會起而效之的跟著排擠他。

我們班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班級。

在我印象中很深刻的記得:有次從科任教室回到班上時,看到我的桌上放著一隻被開膛破肚的青蛙。

我一進去,那三巨頭就大喊:「田雞被解剖啦!」

沒有人同情、沒有人站起來幫我說話,我只聽到竊笑聲。我忍著羞憤的情緒,把青蛙的屍體丟進垃圾桶。

這樣的情形,一直到黴菌轉學進來才終止。

黴菌又高又胖,皮膚好黑,臉上的五官都被肥肉擠到正中央,使他的臉看起來就是一副猙獰模樣。

他的身上總是會有一股臭味,好像好多天沒洗澡的臭味,又酸又臭,使得沒人敢靠近他。他的脖子有一圈一圈的斑紋,有人說那是因為沒洗澡長出的癬。他的頭髮好像從沒洗過,髮絲都糾結在一起,油膩的垂散在額前。

至於為什麼會有黴菌這個外號,也是班上三巨頭幫他取的。

那是上完體育課後,三巨頭其中之一跑到黴菌的座位上,用夾垃圾的鐵夾子夾起他的衣服,捏著鼻子喊:「哇!好臭!好臭啊!」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招手叫大家過去看:「天啊!你們快來看這是什麼?」

他把黴菌的衣服攤開在桌上,腋下兩處佈滿黑黑綠綠的小小斑點。

「哈哈!還發霉咧!多久沒洗啦!難怪那麼臭!我看你自己就是個黴菌吧!黴菌、黴菌!」

班上揚起一陣笑聲跟「黴菌」的叫喊聲。

黴菌站在教室角落,漠然的看著大家指著他嘲笑的情景,他絲毫反應都沒有。

於是這個外號就跟著他直到畢業。

我一直都很佩服黴菌,他這樣被欺負,卻從不反抗,也從不示弱。他總是默默無言承受所有攻擊。

他越是這樣淡然處之,越是讓那些欺負他的人看不順眼,欺負的行徑更是惡劣,幾近虐待的地步了。

對黴菌,我有種無限同情和歉疚。也許是他代替我承受了不堪汙辱吧!

也曾想過阻止這一切的攻擊,但我無能為力。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要怎麼保護他呢?只能視若無睹了。我恨透這樣怯懦的自己、卑鄙的自己!

好不容易熬過國中,我再也不願回想那恐怖的一年、無奈的兩年生活。

畢業後曾開過無數次的同學會,我沒有一次參加過。

唯獨這一次。

其實多少也帶點愛現的意味。因為這次在公司升職,而且職位還滿高的,薪水當然也是很好,於是下定決心來了這次同學會,想讓大家看看我再也不是以前的田雞。

沒想到黴菌會來──聽說他跟我一樣從沒參加過同學會──還帶著那麼大的驚喜過來。

「王啟宏?你是王啟宏沒錯吧!」

叫喚聲把我從回憶裡拉回來。

是黴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到我旁邊的座位。

「你一點都沒變耶!」也許黴菌的話中沒帶任何意思,但是聽在我的耳中卻是非常刺耳。

是啊!你完全變了一個人,已經脫離黴菌這個外號,而我,還是田雞一隻。

我有點不悅的回道:「怎麼?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諷刺人啦?」

「你誤會我了!」黴菌舉起酒杯朝我致意。

人變帥連動作都不一樣了,瀟灑的動作早已是全場女士的目光焦點。

老實說我有點忌妒他這樣的改變。

「還記得嗎?我們國中被整的可慘了!」黴菌朝我眨眼,手指著角落方向:「你看看那三大巨頭,現在看到我都不敢過來找我說話!」

我往那三個惡夢的源頭看去,他們已不像國中時意氣風發。

聽說那三巨頭國三畢業時,因為傷害罪而被送進牢裡,出來後的日子過的也不太好。難怪現在看起來意氣消沉。

「他們當然不敢來找你啦!看看你現在變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捶一下他的胸部:「哇靠!連胸肌都有啦!難怪那些女人對你興致勃勃!」

「別提那些賤貨了!」他突然激動起來,握著酒杯的手隱隱發抖。

「怎麼……?」我有點不解他的激動從何而來。被崇拜不好嗎?這可是我深埋已久的願望耶!

黴菌放下酒杯,雙手握拳,或許是喝多了,雙眼充滿血絲,憤恨地說:「他媽的!我國中被欺負成那樣,那些賤貨只會在旁邊看好戲,沒有一個出來幫我!那個蕩婦劉益芳更別說了!當初也是跟著三巨頭耍我!現在看我變帥了,就死皮賴臉的貼上來,真夠不要臉!」

我有點被他的怒氣嚇到。

他應該為這樣的場面感到高興啊!被眾人圍繞、恭維,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畫面啊!

「你在生什麼氣啊?不要跟他們計較!」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說真的,王啟宏,以前只有你肯跟我做朋友,我很感謝你!為了報答你,我決定告訴你我怎麼變帥、變瘦的!」

我眼睛突然一亮。「你不是靠運動變瘦的嗎?」

「我才沒運動咧!」他神秘的眨眨眼:「況且運動會讓一個人變帥嗎?」

「對喔!那你是去整型的嗎?要不然怎麼變化那麼大?」

「我才沒那個錢咧!還記得我的外號吧!」

「外號?你是說黴菌嗎?」不懂他怎麼會扯到外號。

「沒錯!」他小心翼翼的貼近我的耳朵:「這全都是黴菌的大功勞!」

「黴菌的功勞?」我搞不懂他在說什麼。

「對啊!」他爽朗的點點頭,卻不再繼續往下說,逕自拿著酒杯啜飲。

我眼巴巴的盯著他,期盼他說明白什麼叫黴菌的功勞。

黴菌酒喝完了,他意味深長地瞄我一眼,嘴巴開啟。

我以為他終於要公佈答案了!所以傾身向前,豎起耳朵預備仔細聽。

豈料他只是看我一眼,然後動作快速的起身,對我說:「不好意思喔!我還有事要去辦。你留你的手機給我,我再打給你。到時再跟你仔細解說!」

我氣的跳腳!但避免激怒他(畢竟我也很想知道他所謂的黴菌的功勞),還是笑笑的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他,再畢恭畢敬的送他出了會場。

當晚回家後,雖然喝了不少酒,但我滿腦子都是黴菌所說的話。

黴菌的功勞究竟是什麼意思?

今晚我竟忘了向黴菌要手機號碼,看來要解開這個疑惑,得等他自己打電話給我了。

雖然可以向同學會的召集人要號碼,但因我不想落人口實,只好作罷。天知道那些人會怎麼看待我急著找黴菌的事啊!

明天還要上班,不能再想了。我強迫自己進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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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羽的恐怖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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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屍體,也寫人心;寫失蹤者,也寫那些選擇沉默的我們。 故事總從一具無名屍、一盞水燈、一道門後的聲音開始—— 但最後你會發現,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而是人。 擅長靈異懸疑、女性心理描寫與社會暗影書寫。 代表作《無名屍鎮》、《催魂》、《鬼宅》等。 相信鬼不害人,人害人。鬼只是提醒我們——還有什麼沒說出口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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