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中有貓。
冰冷的積水映著冰冷的雲,冰冷的夜空透著冰冷的光。濕氣寒透了街巷,雲層正醞釀著下一場雨,貓顫了顫身體,看向又一個冷清的夜。夜是牠的領域,也是其他數不盡物種的領域。不過現下,不管是誰,都得在濕漉漉的雲層被擰出水之前,找到食物和睡窩。
貓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在這座繁華的窘困城市裡,牠在月夜下跑著、尋著,始終沒找到頓像樣的晚餐。夜風吹動黑雲,也稍微吹散濃重的溼氣,刺骨的冰冷裡,似乎帶有森林的清新氣息,一個已經不屬於貓的地方。
「只要身手夠好,永遠不會不愁吃睡。」貓一面穿過叢叢灌木,一面聽著輕柔的喵聲。清晨的森林是斑駁的樹影和陽光的世界,青綠和金黃交織的長廊間,一道黃影向前疾撲,須臾間,一隻田鼠被扔到了貓的腳邊。「在森林裡,想吃什麼都可以靠自己抓。」牠媽媽如此教誨。
在黑暗的簇擁下,貓來到一扇亮著的窗子旁。裡頭射出的白光很刺眼,也很冷,彷彿要和夜色爭道似的,冷冷地灑進漆黑的暗巷裡。窗子沒關,於是貓躍入室內,瞇著眼在這白得透藍的室中張望。只見室中有個高台,上頭掛著有著長柄、閃著銀光的奇特工具,旁邊還有一個很高的長方櫃子。正當貓試著扳開櫃門時,一陣怒吼倏地攫起貓的頸項,將牠甩回一片漆黑之中。關起的窗子灑出來的光格外寒冷,貓重新站起來,向另一片漆黑走去。
「聽說城市是個好地方,有吃也吃不完的食物!」三種顏色的毛髮在興奮地抖動著。貓躺在午後和煦的溫暖裡,抬起頭應了句「是嗎?」望著幾乎遮滿蒼穹的綠影和縫隙中的暖光,貓的思緒早已被各種有關城市的猜測堆滿。城市也有樹嗎?那裡有其他動物嗎?嚮往的心被一個個問題澆灌,貓的眼裡閃著晶光,耳邊也傳來欣喜的喵聲:「只要拿到自己的地盤,就沒什麼好擔心了!」三花貓眼裡,有上百顆太陽在閃。
這條黑暗的小徑不見兩旁人家的燈火,透過映著燈光的雲朵,貓只隱約看見一棟一棟的高樓一幢接一幢,不斷向前延伸,像林木一樣遮住了大半個天空。死巷深處一片黑暗,貓幾乎看不見自己緩緩走向子母車的腳步。灰黑的天空下,一隻狗的剪影蹲在車沿,正在大嚼著什麼。接地的腳掌早已失去溫度,貓如箭一般衝上子母車,撲向食物。一片黑暗中,貓的眼前突然閃過兩顆惡狠狠的眼珠,伴隨著劇烈的痛楚,貓跌下子母車,墜入下方的一汪濕黏,而子母車上的黑影正朝下張牙舞爪。掙扎著,貓艱難地將溼透的毛皮拖出水面,蹣跚像另一片漆黑走去。
夕陽緩緩靠近地平線,世界在橘紅和灰黑中流轉著。林中的生靈正各自安眠,貓看著窩裡的手足,許久,牠用鼻頭輕輕推推媽媽溫暖的黃色毛髮,然後轉身,三色毛團早等著牠。牠們悄悄離開森林,走進灰色高樓搭著的城市中。三花貓三種顏色的毛髮在餘暉中顯得特別耀眼,牠興奮的喵了聲,揚起的尾巴指著貓前方的新奇領域,迫不急待踏上柏油鋪成的堅硬道路。在刺耳的車聲和咒罵聲中,貓瑟縮著,迷茫的望著眼前無盡的大廈,大廈也冷冷的回望著牠。
貓感覺刺骨的寒意正和著夜色一點一點滲進牠的身體,踏著的每一步都更加沉重。牠拖著自己向前,離開大路,走進一條只有黑暗和水窪的巷子。深處,一隻貓兀自啃食一隻老鼠。貓匍匐身子,努力抵抗由下浸上的冰冷。牠向對方求情,但對方仍自顧自地吃著。貓垂下頭,感覺到水面輕觸自己的鼻子,然而,對方沒有領情。恍惚之間,貓看到了對方腹部上猶新的爪痕。牠決定離開。轉過身去,全身發抖的貓正要起步,四腳卻不聽使喚地癱軟,貓幾乎泡在了水中。用盡最後的意識,貓掙扎著,透過巷口望向城市。
刺眼的霓紅是地上的燈,燈光的暗處是稀稀星辰,星星的幻影是朵朵黑雲,黑雲的冰冷是城市的燈。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