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人間》‧第二章

她不習慣人靠太近。 人越親近，她越警覺。 這是從小養成的本能，像動物在荒野裡學會躲開捕食者，那不是懷疑，是生存。 她在這樣的防衛裡長大，像一株風中的植物，纖細但韌性驚人。風吹過來，她會彎腰，但從不倒下。 生命對她來說，一直都像一場雲霄飛車。不是驚喜，是失重，是無法預測的翻轉。她從來沒握過方向盤，只能咬牙，不叫出聲地坐完每一程。 父親老了，走得早。她沒時間感傷。母親開始失憶，名字記不住，時間錯亂，有時看著她，眼神裡空無一物。她照顧她，餵她吃飯，幫她洗澡，半夜起來三次幫她換床單。有人問：「你為什麼不送她去安養院？」 她說：「我沒有辦法做這種事。」 沒有什麼大道理，只是她無法。她記得母親抱她睡的樣子，即使那樣的記憶，只存在很短暫的童年裡。 兒子安靜，不喜歡眼神接觸，說話緩慢，從幼年時起，她就知道他和別的孩子不同。醫生說：「他在光譜上。」 她查遍資料，看無數影片，學著和他溝通，像在異世界裡摸索出口。 他不擁抱她，但會在她累的時候悄悄為她泡茶。她知道他愛她，那是她生命裡最確定的一塊磚，穩穩地擺在心裡。 愛情呢？ 她也曾想過，或許哪天會有一個男人，夠強大，能穿越她層層防備。她不是不渴望，只是渴望太久而學會了忍耐。 她從來沒談過戀愛，卻總有人自稱她的男友。他們誤解她的沉默，以為那是一種等待。她說：「我不會愛。」 但他們總不信，以為只要再靠近一些，再久一點，就會敲開她的心。 沒有人成功。她心裡有一扇門，是從內上鎖的。連她自己，有時也不知道鑰匙在哪裡。 她沒結過第二次婚。她說，她已經建立了她的家，只是組成的方式和別人不同：一位失智的母親，一個自閉的兒子，一個從未休息的自己。 這樣的家庭，不熱鬧，但有溫度。 她說：「我沒有偉大的成就，也沒有幸福的婚姻。」 但她活下來了，一直都在努力活著。這世界沒有善待她，她卻選擇善待身邊的人。 萬家燈火，她不是最亮的那一盞，卻是最不熄滅的那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