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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集引言，我們大致勾勒了徐志摩一生中愛情的模樣，接下來，我想來細談這三段愛情，到底投射出什麼樣的人生？而這一集的重點便放在徐志摩、張幼儀兩人的婚姻與離異。
首先，接受新式教育的徐志摩對自己和張幼儀的舊式包辦婚姻並不太滿意，嚮往自由戀愛的他儘管身為有婦之夫，仍以熱烈猛攻的方式追求林徽因，抑或是面對朋友妻的陸小曼，依舊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流動，但是父母安排的張幼儀卻硬生生打破了徐志摩羅織的愛情美夢。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徐志摩站在時代的轉折點上，如何用愛情對抗時代的規訓，他用盡各種方式表達要與張幼儀離婚的決心，從這視角來看徐志摩，似乎是位勇敢、果斷、忠於內心情感，追求「自由戀愛」，斬斷婚姻的偉大情聖，畢竟在那個時代，大部分的人最終向父母的安排低首，平平淡淡走過一生。
然而，他對張幼儀的傷害卻是令人不堪與絕情，他不僅以堅決且殘酷的語言暴力對待，更在張幼儀以為只要緊緊追隨丈夫的腳步，便有一天能得到「共剪西窗燭」的深情，抑或是「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浪漫。
不料當她到英國尋夫時，等待她的卻是丈夫不歡迎的眼神，因為自己的到來影響了丈夫和其他女人的地下戀情。
弔詭的是，徐志摩白天和林徽因打得火熱，夜裡又抱著張幼儀的身軀，致使張幼儀懷上第二胎，面對此消息徐志摩毫無憐惜地要求她墮胎，但在要求未遂後，將一句英語也不會說的張幼儀丟在英國，如果您是張幼儀，面對此情此景，情何以堪？也讓人不禁思考，如果今天包辦婚姻的對象是林徽因或陸小曼，徐志摩也會如此對待嗎?
當時，張幼儀一度想要自殺，讓自己的生命葬在這無愛的婚姻墳墓中，但想起家鄉還有父母、三歲的大兒子，便堅忍地活下來，這一段痛苦的生命歷程，也成了張幼儀人生至大轉捩點，在這我們也可以見到張幼儀的堅強與韌性。
她先寫信向在法國求學的二哥求救，爾後又輾轉搬遷到德國七弟的居所，並在此生下第二個兒子彼得(徐德生)，也就在此時，徐志摩出現了！
正當張幼儀以為那死去的婚姻要復燃時，徐志摩卻帶來一紙婚姻離異協議書，逼著張幼儀簽字，好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林徽因。
此刻，張幼儀由原先的拒絕轉為理解，理解自己在這無愛的婚姻中只會遍體鱗傷，只會在荒漠中枯萎，倒不如與君兩絕，相忘於江湖，選擇帥氣轉身，邁向成長的蛻變。
因此決心在文件上簽了字，徐志摩見到此狀，興奮地大叫，不僅連聲道謝，還許諾會給予五千美金作為贍養費，但其實最後一毛錢也未給付。
他回國後，甚至登報發表了一篇〈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不僅造就近代史上第一宗新式離婚事件，挑戰中國封建的婚姻制度，更昭然宣示自己獲得追求林徽因的資格。
三年後，張幼儀的小兒子彼得因腹膜炎病死德國，徐志摩在雙親的催促之下，才勉為其難地前往德國探望，但見到彼得的骨灰罈時，居然還能夠配合氣氛掉下眼淚，甚至寫下〈我的彼得〉悼念，我想如果我是張幼儀應該會覺得徐志摩真會惺惺作態。
然而，彼得的死和張幼儀的蛻變之路脫不了干係。張幼儀深知自己才學不足，難以獲得徐志摩青睞，因此忙於學習，而忽略了頻頻說肚疼的彼得，最後發現時已難以挽救。
傷痛令人清醒，她不僅克服語言難關，繼續完成15歲即中斷的學業，取得裴斯塔洛齊學院幼兒教育專業學位，返國後接受東吳大學的邀請，教授德語課程，並經營「雲裳」服裝公司，從原先徐志摩口中的「土包子」搖身一變引領著中國的時尚潮流，甚至還出任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總裁，帶領銀行度過數次危機，此時的她就像涅槃重生，成為婦女獨立的代表人物，不曉得這樣的功成名就，是她嫁與徐志摩前曾想像過的人生藍圖嗎？
儘管，張幼儀後來的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但徐志摩帶給她的傷終究難以抹滅。
據《民國紅粉》一書記載，張幼儀在大兒子適婚年齡時，詢問他未來想要什麼樣的女孩做伴呢？徐積鍇說：「我只對漂亮的女孩子感興趣！」這句話像根刺一樣，再度讓張幼儀想起徐志摩，因為她一直覺得「他父親要的，是個比我女性化、又有魅力的女人」。
但張幼儀尊重兒子的意願，為他找了一個漂亮女孩張粹文，但害怕這個兒媳會步上自己的後塵，還找了專業老師來為她上英、法、德、中的文學課程，將她培養成才貌雙全的佳人。
不過，很多人應該也和我一樣困惑，除掉婚姻的枷鎖，張幼儀到底愛不愛徐志摩呢？
在她成為「棄婦」返回中國後，還侍奉著徐志摩的雙親，連徐志摩的衣扣掉了都替他縫上，徐志摩的猝逝，她一手操辦喪禮，更接濟陸小曼，一生沒有走出徐志摩的世界。因此，面對這靈魂的叩問，她說：「我對這個問題也很困惑，因為每個人總是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愛的話，那我大概愛他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然而，我想大抵不是張幼儀多愛徐志摩，畢竟多少的愛能夠經起無數的傷害？而是她能夠實誠地面對歲月給予的課題，勇敢地面對傷害，並且堅強地負起她應盡的責任，對丈夫的責任，對夫家的責任，對兒子的責任，令人尊重。
這一樁包辦婚姻的破局，也總會讓人聯想到另一對有名的夫妻檔，那就是魯迅和朱安。
魯迅不喜朱安，甚至在朱安鋪好床後，勃然大怒，鬧著要拆床，但他終生皆未拋棄朱安，一直供養著她，讓她和自己的母親住在一起，在朱安生病時還會去探望，因為他深知在那樣的時代中，若和朱安離婚，無疑是將她推向生命的盡頭，一直到魯迅遇見自己的真愛許廣平，兩人同居、生子，朱安才徹底放手。
反觀，張幼儀卻成了徐志摩反抗被安排命運的犧牲品，成了民國以來新式離婚的第一人，因遇見徐志摩，命運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但勇敢地讓傷口綻放美麗的花朵。晚年張幼儀回憶這一段經歷，她說：「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辦法成長。」「去德國之前，我什麼都怕；在德國之後，我無所畏懼。」
不過，不曉得大家好不好奇張幼儀在徐志摩死後是否有找到自己的愛情歸屬呢？答案是有的。她在1949年移居香港，1953年與中醫蘇季子結婚。
但在再婚前，張幼儀很是猶豫，她寫信給在美國的兒子徐積鍇，問道：「母擬出嫁，兒意云何？」
徐積鍇回信：「母孀居守節，逾三十年。生我撫我，鞠我育我，劬勞之恩，昊天罔極。今幸粗有樹立，且能自贍，諸孫成長，權出母訓。綜母生平，殊少歡愉，母職已盡，母心宜慰，誰慰母心？誰伴母氏？母如得人，兒請父事。」
文字真誠典雅，化用了《詩經‧蓼莪》的文句，表達對母親的養育之恩，裡頭一句提到母親有適當的結婚人選，我必以待父親之禮相待，衷心期盼母親的幸福，鼓勵母親走出新的路途，大大寬慰了張幼儀徬徨的心。
除此，張幼儀也發了電報徵求二哥、四哥的意見，四哥張公權並未回覆，二哥張君勱先發電報說「好」，但一會兒又改說「不好」，在反覆躊躇後，他又發了電報說：「兄不才，三十多年來，對妹孀居守節，課子青燈，未克稍竭綿薄。今老矣，幸未先填溝壑，此名教之事，兄安敢妄贊一詞？妹慧人，希自決。」
雖然有人認為，張君勱身為當時知名的哲學家、政治家，竟然還認為改嫁之事是「名教」之事，但我認為在這反覆的過程中，流露了哥哥對妹妹的關愛之情。
起初說「好」，明顯是贊同妹妹勇敢追愛，但後來又考量當時的風氣，妹妹此舉會不會引來不必要的爭議呢？畢竟妹妹也是聲名響亮，因此又反悔說「不好」。
可是，思潮的革新並不能淪為口號，要付諸實際行動才能改換舊中國的面貌，為了尊重妹妹的意願，而非聽從兄命，才會請妹妹「自決」，將人生的決定權還給張幼儀。
因此，張幼儀後來的成就與重生，也算是一種「愛情後的勝利」，她的生命也應證了一句老話，只要足夠耐心與努力，你要的，歲月終將給予。
那麼下一集我們來談談林徽因，她是徐志摩的白月光，卻嫁給了另一個靈魂伴侶。她的選擇是理性還是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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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令狐少俠〈一生經歷三個女人的徐志摩，究竟是偉大情聖還是超級渣男？〉：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43712
琳瑯格主的高中國文的沙龍〈徐志摩不是渣男：讀「再別康橋」〉：https://vocus.cc/article/652a8188fd89780001a1d92d
〈公共電視台 人間四月天––徐志摩〉：https://www.pts.org.tw/april/page4.html
張作錦〈張幼儀「愛不愛徐志摩？」侍奉他父母，也照顧他，連衣釦掉了都替他縫上...〉：https://bookzone.cwgv.com.tw/article/26532
呂秋遠《請問呂律師：關於愛和婚姻的練習題》（三采文化，2017年9月）https://www.suncolor.com.tw/Article.aspx?id=169&srsltid=AfmBOoqVuycdgRUtrI-9VP7hNUc-U-2gBKohRYlP0WI1IeOUqLfwmeSf
鄭文音〈徐志摩元配張幼儀：人生從來都靠自己成全〉：https://www.cpfcnews.tw/index.php/artcenter/63771-2022-05-14-11-5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