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朝我慢步走來,喉嚨還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不斷的退、退、退,退到了另外一面牆邊,再也無路可退。
它靠向我,好似要跟我索吻,嘴巴一張一闔的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霉臭味從它嘴裡濃烈的撲向我臉上。它身上的黴菌波浪似的搖晃著,爭先恐後的要攀向我。
逃命!逃命!我要逃命!這念頭不停在我腦中穿梭。我不能死在這裡!不能變的跟他們一樣的慘狀!
我低頭一鑽,從它身邊鑽出,往窗戶跑,卻被一個東西絆倒,摔在地上。
我起身一看,赫然發現那是兩具滿佈霉斑的骸骨!
他們緊緊相擁,骨上還有未爛透的腐肉。
我的腦中頓時浮現恐怖想法。
黴菌說他姊姊跟他爸媽在南部,但他姊卻變為一個怪獸,而且還留在這個家裡。
那這兩具骸骨,豈不就是他的爸媽?!
他們根本沒去南部!他們全都是黴菌實驗下的犧牲品!
情勢不容我多想,怪獸已經悄悄到我身後,伸長的手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肩膀。
再也不多想什麼!我拼命的往窗戶跑,用力一撞,把玻璃撞破,跳出窗外。我滾落在地,奇蹟似的只受了點輕傷。
好險那是二樓,否則不跌到腿斷才怪!
我的車子就在眼前。我連忙起身,跑到車前,掏出車鑰匙。
黴菌聽到玻璃聲,從破掉的窗戶探出頭來,看到我正打開車門,他慌亂地大叫:「你別走啊!沒有你,我不能做實驗!我要救我姊姊啊!」
此刻,我心中的恐懼驚慌,已被無限憤怒取代。沒見過那麼變態的人!他真是有病!
我不怕他追來,因為我已坐在車內,發動引擎。我探出車窗破口大罵:「去你媽的!鬼才做你的實驗品!你他媽的病態!滾去看一下精神科醫生吧!」
「好!」黴菌被我激怒,凶惡地回我:「你竟敢這樣說我!你完了!不管到哪我都會找得到你!你逃吧!盡量逃吧……」
不待他說完,我立即踩下油門飛速離去。
我邊開車邊回想黴菌剛才說一定要找到我的話。
我完了!以他那樣偏激又變態的個性,他是有可能找到我!找到我後,他不知道會用什麼方法對付我?想到這我就毛骨悚然。
該不該報警?告訴警察有四個屍體……不對!是六個外加一個怪物在黴菌家。
但是,誰會相信我?就連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剛剛經歷的一切。太不真實了!好像在作夢似的。那些毛茸茸的肉塊、那個龐然怪物,這是現實中會有的東西嗎?
但是身上的味道卻又令我不得不相信。
那股霉臭味彷彿沾黏上我的身體,整個車廂充斥著難聞臭味。
算了,我決定不報警,盡量省麻煩!現在的我要做的是想想怎麼逃離黴菌。
好險畢業後我搬過一次家,他應該沒有那麼快找得到我。
我裝上免持聽筒,打了通電話回家。告訴父母準備簡單的行李,我們要馬上搬家。父母雖然不太願意,但聽到我異於平常的聲音,也就沒有多問什麼,答應了我。
才掛斷電話,手機又響起。
我警覺地看了下號碼,又是私人號碼。沒有猶豫,我直接將手機關機。
※ ※ ※ ※ ※ ※ ※ ※ ※ ※ ※ ※
回家後,我忙亂收拾一番,請了搬家公司,不到一天時間,我們就搬到了中部親戚家。北部的房子我交給仲介公司處理,賣出後,拿現金在中部買了房子。
我連最自傲的工作都不要了,就是為了躲避黴菌。沒辦法,比起生命被威脅的恐懼,這麼點犧牲不算什麼。
我在科學園區找了個基層工作,生活開始回復到原來軌道。
剛搬下來的那幾天,我夜不成眠,像隻驚弓之鳥,有任何動靜就起身觀察窗外,就怕在窗外看到黴菌的身影。
每當我進入浴室,看到那白色浴缸,總有個錯覺:浴缸內是毛茸茸的黴菌海,而黴菌就躲藏在那海中。
搬進去沒幾天,我就請工人來拆掉浴缸,杜絕一切讓我聯想到那場恐怖遭遇的事物。
擾人的是,儘管我再怎麼逃避回憶,再怎麼處理掉有關黴菌的東西,那股霉臭味,卻始終跟隨著我,彷彿黴菌就在我身邊。不管我用掉多少罐芳香劑,這臭味卻依然散不去。
就如黴菌所說,久了就習慣了。
過了幾個禮拜,臭味漸漸消散,直到我再也聞不到臭味。其實是我自己習慣了這味道,它依然存在,只是我感覺不到。
※ ※ ※ ※ ※ ※ ※ ※ ※ ※ ※ ※
搬到中部已經將近兩個月了。
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讓我漸漸遺忘曾經發生的恐怖經歷,黴菌的身影也在我腦中逐漸消失。或許這是人的通病吧!選擇性失憶,我選擇忘記那一段恐怖的經歷,強逼自己不要再想起。
一切都平靜了。
一如往常的深夜,我下了斑,將車子停在社區停車場,步行到家門口。
逽大的社區,馬路上空無一人,這個時間應該都睡了。獨自一人享受沁涼夜色,這樣的感覺也不錯。
我轉個彎,拐入小巷子裡,準備抄近路回家,赫然發現前面電線桿下站了一個人。
那個人穿件黑色大衣,還戴頂黑色漁夫帽。
這是初秋午夜,儘管再怎麼涼,應該不至於到穿大衣的地步吧。
我覺得奇怪,卻沒有多想,繼續往前走。
一靠近他,一股莫名味道慢慢浮現,這是我熟悉的味道,不甚好聞。好像在哪裡聞過?一時半刻,我竟想不出在哪裡聞過這味道。
走近他,他卻仍然沒有動靜。
應該在等人吧!我想。
和他擦身而過,那股味道瞬間直衝腦門!有什麼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還來不及回想,黑衣男子的大手往我肩膀一拍,異常尖銳的獨特嗓音喊著我的名字:「王啟宏!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聲音、這味道……
我渾身一陣顫慄。
「黴菌!」我脫口而出。
「嘿嘿!不錯嘛!看來你沒有忘記我!」他將帽子脫下,詭異地看著我,一臉得意神情:「你還真難找耶!不過我說過,不論你跑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親愛的老同學,我們現在不是見面了嗎?」
沒想到還是被他找到了!他是來報復的嗎?他會怎麼對付我?我全身發抖,忘了逃跑。
黴菌貼向我,臭味益發明顯。
他沒有我想像中的凶狠,反而以哀求的眼神看著我說:「我真的沒辦法了……王啟宏,你行行好,幫我完成研究。真的,沒有你不行啊!」
「你……你在說什麼啊!」他還是不死心!還是要我做他的實驗品!
「真的,我沒辦法了!只有你……只有你可以救我……求求你幫幫我!」
他將大衣袖子拉開,他的手竟然佈滿了霉斑!沒有霉斑的部分也紅腫潰爛,散發出一股腐爛味。
「黴菌開始侵蝕了……先是從腋下,再來是手。現在已經佈滿全身了!怎麼辦?你一定要幫我!我不想變的跟我姐一樣!她已經化為肉泥了!我不想變成那副醜陋的樣子啊!」
「你……」我驚詫到說不出話來。
「我沒辦法可想了……只有你!我要從你身上採樣,把你身上的黴菌重新植入我的身體。不這樣做,沒有辦法停止黴菌的生長啊!」
我無奈的說,聲音還帶點哭腔──我知道自己快承受不了這樣的恐懼了。「為什麼一定要我?」
「不是你不行啊!你的體型跟以前的我一樣,唯有你,才能成功的完成這實驗。」
黴菌用力的搖晃我的肩膀,激動地喊著:「一定要你才行啊!求求你!只有你救的了我!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我什麼都願意跟你分享!你一定要幫我啊!你不能見死不救!」
呸!什麼好朋友!是誰說我完了?是誰要犧牲我去救他的命?這樣的要求有誰會幹?
況且我們根本不是朋友,只是再度重逢的國中同學!
這樣的話我沒說出口,因為黴菌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
他站起身,用力扯下大衣。
大衣裡還穿了件毛衣……不對!那不是毛衣!那是一層霉斑啊!
他全身裸體,毛茸茸的霉斑佈滿身上,好像有穿衣服一樣。透過陰暗的路燈光線,那些霉斑依然波浪般的在他身上遊走。
黴菌雙手胡亂抓摳身子,痛苦地說:「好癢!真的好癢!我快癢死了!癢到無法穿衣服!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啊!我快死了。」
霉斑在他的抓弄下,大量的落了下來。
彷彿下雪一般落在地上。
地上他的雙腳已經不見,融為一灘肉泥。
「黴菌!你……你的腳!」我驚喊。
黴菌往下一瞧,悲痛地說:「你看!慘了!這下真的完了!沒救了!沒救了!」
那些霉斑由皮膚表層深入到他體內,鑽蝕他的細胞,我親眼看見他的腳由小腿、大腿漸漸往上化為肉泥。
地上的肉泥越來越多,範圍越來越大。
我的腳都嚇軟了,只能用手撐著遠離正在融化的黴菌。
「快一點!快點救我!我要帶你回我家,繼續未完成的實驗!快點!趁現在還有救!你快點把我抱起,帶我回家。」
他不斷的慫恿我。
儘管我想幫他,但是要怎麼幫?他融化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下半身都沒了,紅色肉泥上覆蓋著無數霉斑。
看我坐在地上沒動靜,黴菌的眼神從哀戚轉為憤怒。
「可惡啊!你竟想見死不救!」
當他說這句話時,已經剩下肩膀以上了。
「你這傢伙,我早知道你是這樣自私卑鄙的小人!國中時你就是這樣!讓我代替你被欺負,你好脫身!你真卑鄙!」
只剩下脖子和頭。
黴菌的眼睛睜的跟牛一樣大,惡狠狠的瞪著我。那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以為你能逃過一劫嗎?」他冷冷笑著:「你以為黴菌只能採樣植入體內嗎?那你就錯了!我告訴你,其實黴菌也能用吃的,只是效果比較慢罷了!呵呵!你完了!你完…….咕嚕……咕……」
他融化成為一灘肉泥,覆蓋著黴菌絨毛的肉泥。
只剩頭髮沒有融化。
肉泥不斷冒泡,咕嚕咕嚕的泡沫好似在宣洩他的遺憾,實驗失敗的遺憾。
可憐的黴菌,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成為了失敗品。
頓時,我想到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黴菌也能用吃的」
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起那次去黴菌家,曾經吃過的綠色餅乾和飲料。
那奇特的顏色、餅乾上面的絲狀物體,現在回想起來,不就是黴菌的顏色和型態嗎?
莫非我無意中,早就吃下了黴菌?
我害怕的舉起手臂檢查腋下。
我的腋毛全都掉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黃綠黑灰相間的小花。
它們波浪狀的迅速蔓延著,四周的皮膚變的異常光滑。
而且…………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癢!
還有一股濃烈霉臭味,從我腋下散發出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