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返人間
霧，仍在山谷間緩緩流動，但與昨日不同，那是一種溫柔的守護，而非遮蔽。
清晨的第一道光劃破雲層，灑落湖面。湖水泛著銀白的波紋，水邊的小花微微搖曳，仿若替這場儀式送行。
冬陽醒得早，靠著夏清靜靜坐著。他的髮還帶著夜露的濕氣，肩膀微涼，但他的心卻前所未有的溫暖。他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夏清——臉色安穩，眉心柔和，仿佛多年來壓在心頭的霧終於散去。
他在夏清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又自顧自地臉紅起來。他沒有叫醒對方，只是站起來，在湖邊走了幾步。晨光映照著他身影，他覺得自己像是脫胎換骨地重生了。也許是由於昨夜的結合，和那份在沉靜與信任中誕生的「在一起」。
夏清醒來時，看見冬陽逆光而立，宛如一幅記憶中的畫，只是畫中人不再是妹妹，而是陪他走過幽谷的另一個靈魂。他輕聲喚道：「冬陽。」
冬陽轉身，眼裡是帶著一絲羞赧的笑意。「早。」
夏清靜靜看著湖水倒映的天光變化，然後從行囊中取出豎琴，坐在一塊溫熱的岩石上，指尖輕輕撥動。琴聲如露水滑落葉面，初時仍帶著些許濕冷的質地，像記憶深處尚未風乾的一隅。
冬陽被那琴聲吸引，悄悄走近兩步，坐在他身側不遠處。一開始只是靜靜聆聽，像過去無數次一樣。但漸漸地，他察覺到旋律有了變化——不再只是悲傷的回聲，而像是霧中透出的一縷曦光，微弱卻堅定，緩緩地，照亮了某個內在的角落。
他望著夏清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什麼。那些曾經壓在心底的痛，如今正被一種更柔軟、更明亮的東西包裹著。那指尖的律動，那每一次泛音，彷彿都在訴說：「我還在這裡，而且我願意繼續走。」
他輕聲開口：「……你彈得不一樣了。」
夏清沒有停下，只是抬了抬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嗯？」
冬陽的視線落在琴弦上，低聲說：「以前聽起來……像霧裡下著雨，有點冷、有點惆悵。現在……像是陽光照進來了，整個都暖起來了。」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夏清，輕聲問：「你覺得，是為什麼？」
夏清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輕輕一笑，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冬陽怔了一下，臉紅了，耳尖泛著熱意，支支吾吾地低下頭：「不、不知道……」
夏清的指尖順勢下滑，琴音繞到一個低沉而曖昧的和聲。他壓低聲音，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昨天那顆太陽，可是一直在我懷裡……叫著我的名字。」
「夏清——！」冬陽猛地抬頭，整張臉瞬間燙了起來，耳根紅透，卻無從否認那句話在心底泛起的悸動與羞澀。
夏清裝作無辜地笑了笑，繼續撥弦，語氣卻更加柔和：「你不是說現在聽起來比較溫暖嗎？……那也許只是因為——這裡，也暖起來了。」
他說著，輕輕點了點自己心口的位置。
冬陽看著他，眼神像是被什麼扣住了，片刻無言。琴聲依舊在耳邊流轉，像是從湖水裡升起的一縷微光，將兩人之間的空氣悄悄拉近。他悄悄靠近一些，將手覆上夏清彈琴的手背，彷彿透過那細微的顫動，也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他，靜靜地笑了。
他們一同收拾行囊，把營火的餘燼用泥土覆蓋，向那朵花曾飄過的水面再次默默致意，然後牽著手，一步一步往谷外走去。
山谷中的霧不再濃重，反倒像是護送的絲帶，在他們身後緩緩收攏。他們走過夏澄最後留下的足跡，也走過曾讓夏清哀痛萬分的那段幽暗回憶，如今，一切都被安放了。
「你覺得她會在哪裡呢？」冬陽忽然問。
夏清想了想，望向天邊的光：「也許就在我們心裡吧。或者……就在那朵花裡，或者，變成風，時時對我們說話。」
冬陽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但眼角微微泛紅。他懂得，愛從未消失，只是換了種方式存在。
當他們走出山谷口，陽光正好灑落。遠方傳來村落的雞鳴聲與炊煙氣息，現實的聲音重新湧入，但他們沒有排斥，也沒有感到突兀。
這是「人間」——有悲歡，有離散，也有重新開始的地方。
他們走回熟悉的步道，途中遇見幾位旅人與當地老者，簡單點頭致意，沒有提起山中經歷。那是一場屬於他們之間的祕密，不必用言語分享。
到了山腳，他們在一家簡單的茶館停下腳步歇息。木製窗櫺灑下斑駁光影，茶香溫潤，店主人熱情地送上兩碗熱茶，笑說：「天氣正好啊，今天是適合啟程的日子。」
夏清與冬陽對望一眼，笑了。
他們知道，這趟旅程還未結束，只是進入了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