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圖書館員

「她應該是圖書館員吧？」 紀文哲盯著螢幕上的女人喃喃。那女人戴著銀框眼鏡，動作溫婉，說話時語速偏慢，提到自己喜歡古典音樂，也夢想去歐洲旅行。會議室裡空調略冷，投影機的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淡淡的。 「你確定嗎？」助教問，嘴角揚起一抹淡笑。 另一邊的同學皺起眉頭，「我覺得她像是女侍者欸，她有提到自己週末會去打保齡球，還喝啤酒。」 所有人看的是同一段影片，卻得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這並不是意見分歧的辯論會，而是一場心理學實驗。唯一的差別是：有一半的人在觀看前被告知「她是圖書館員」，另一半，則被說「她是一名女侍者」。 事後，學生被要求寫下他們記得的片段。紀文哲理直氣壯地寫下：「她一定喜歡閱讀古典文學，也許還會自己在書本邊角畫註解。」但他完全忘了那一顆保齡球。 而坐在他旁邊的林妍如卻寫：「她感覺很有活力，會喝啤酒打保齡球，應該喜歡跟朋友聚會吧？」 兩人互看了一眼，像是剛走出平行宇宙的旅人，彼此都對對方的答案感到莫名。 教授緩緩闔上筆電，掃視全場：「這就是基模的威力。你們的腦，早在影片開始前就已經偷偷做了選擇。」 — 幾週後，另一場更狡猾的實驗登場。 同樣是一群學生，這回，他們被要求閱讀兩篇關於死刑是否能遏止犯罪的研究摘要。一篇支持死刑，另一篇反對。研究方法、數據圖表、結論通通詳實。 結束後，支持死刑的一派學生堅稱：「支持那篇研究設計得比較周延，數據明確。」反對死刑的學生則冷哼：「反對那篇才客觀，那個樣本才合理。」 教授再次出現，把手一攤：「你們都看到了兩邊的證據，卻更堅定了自己原本的立場。這不是學術辯論，而是認知固著。」 有學生小聲地笑了，像是突然理解了人性的小幽默——我們不是在追求真相，而是在尋找證據來證明自己沒錯。 — 紀文哲又參加了第三個實驗，這次他得判斷哪些自殺信是偽造的。完成後，助教給了他一句：「你的判斷準確度非常高，幾乎沒錯。」 他忍不住挺起胸膛，腦中浮現剛剛答題時的自信手感。 然而，教授再度走上台：「剛才的回饋是隨機給的，實驗人員根本不知道你們的真實表現。」 教室一陣靜默。 可是紀文哲心裡卻沒那麼快動搖。他仍覺得自己表現應該不差。他記得當時自己思路清晰、邏輯合理。也許，真的只是那句話——「你表現很好」——喚起了他某段渴望被肯定的記憶。 「即使事後知道是假的，我們還是會替它找理由，然後牢牢抓住它不放，」教授說。「這，就是自我基模的固著效應。」 紀文哲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寫下了一行字： > 「我不是記得她的樣子，而是記得我以為她該是什麼樣子。」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記憶從來不是單純的記錄器，而是一面鏡子，折射出我們早已預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