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那台橄欖綠的Mini Austin,古悠人抵達胡東岳的工作地點,腦中盤算著該怎麼處理這樁委託。
像往常一樣輸入門鎖密碼時,古悠人才發現密碼竟然被更換了。他不死心又試了一次,卻只聽見電子鎖刺耳的警示音,令人煩躁。
「這是怎樣啦!」他憤而朝大門踹了一腳,巨大的聲響在走廊裡迴盪。
這時,門被打開一條縫,胡東岳面帶憔悴,和平時判若兩人,讓古悠人立刻察覺不對勁。
走進診所後,只見紙張散落一地,像是剛被小偷闖空門。天色已近黃昏,裡頭卻沒開燈,只剩辦公室透出微弱的光。種種跡象,都凸顯出胡東岳異常的行徑。
「你為什麼要把門鎖密碼換掉?」古悠人一邊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張,語氣裡帶著幾分責備。
胡東岳沒有回應,只是搖搖晃晃地走向茶水間,接著裡頭傳來一聲巨響。
「你在幹嘛啦?」古悠人將手上的東西隨手一放,快步過去查看,只見胡東岳癱坐在地上,左手撐著流理台,右手不停揮動,像是在尋找什麼。
「你沒事吧?」古悠人忍不住問道。
「我沒事……」胡東岳吃力地回應,顯然在勉強自己。
燈光亮起時,他那張慘白的臉和虛弱的身影讓古悠人一驚。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啊?」
胡東岳閉上眼,強忍著開口:「你今天不是要來談工作的嗎?」
「你這樣還談什麼工作?連站都站不穩了!」
古悠人連忙把胡東岳扶到沙發上,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他從口袋裡拿出藥袋,抓了幾顆五顏六色的藥丸吞下,再將水一口喝光。
「你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這樣誰敢找你諮商啊!」
胡東岳握著杯子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狀況絲毫沒有好轉。他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
「你別管我,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你現在這樣還想幫助別人?不如先學會照顧自己吧!」古悠人怒不可遏。儘管他們只是合作夥伴,卻無法袖手旁觀。他憤怒地將資料甩到桌上,完全不顧及情面。
「別再擺那副自怨自艾的嘴臉了!」古悠人怒吼道:「你以前總叫我不要放棄自己,可是現在看看你,完全沒有說服力!把密碼鎖給我恢復原狀,否則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
古悠人明白胡東岳為什麼這麼痛苦;可是人生本來就充滿各種挫折和悲傷。停留在過去並不會讓情況變好,只會讓人越陷越深。
古悠人氣沖沖地離去後,房間裡只剩胡東岳孤單地坐在沙發上,顯得格外無助和落寞。強烈的罪惡感不斷折磨著他。
*
古悠人煩躁地一根接一根抽菸,心情極度鬱悶──沒想到胡東岳竟然變得如此消沉。
不過他心裡明白,胡東岳絕不是這麼軟弱的人。就在這時,手機又響起,是方采妤傳來的訊息,說想再次約見面談談。
古悠人感到煩厭,實在搞不懂方采妤到底想幹嘛,哪有人這麼頻繁約陌生人見面?這時,羅秉耀走過來,隨手點起一根菸,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怎麼了?」羅秉耀問道。
古悠人抬頭狠狠地瞪了羅秉耀一眼,彷彿想把心中的不滿全發洩在他身上。「那個女人有病啊?居然在公共場合情緒失控,硬要別人聽她講話。真是莫名其妙!」
羅秉耀聳聳肩,從容地吐出一口煙。「你這不是一語道破關鍵了嗎?」
「我會把這個案子交給你,就是因為相信你們心理師的能力。或許你的推測沒錯,方采妤也許真的有心理上的問題。該如何解決這個狀況,不正是你們的職責嗎?」
羅秉耀將菸灰輕輕彈掉,「具體情況,你自己去調查吧。給你個建議,不妨從她朋友下手,應該能找到更多線索。」
*
「這些千紙鶴是我們大家親手摺的,希望妳每次看見它們,都能記得我們始終陪在妳身旁。」
「謝謝大家,我會記得這裡的每一段回憶……」方采妤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舞台上炙熱的燈光讓她頭暈目眩──更糟的是,她竟然忘了接下來的台詞,只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夠了!停下來!」看到方采妤這副模樣,林惟綱終於忍不住,大聲喊停。
「方采妤!妳還是沒融入角色,到底要大家為了妳重複排練多少次?」
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方采妤身上,她木然地聽著林惟綱的責備,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袁可欣!」林惟綱不耐煩地喊道。
「從現在起,由妳接手方采妤的角色。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了,妳必須趕緊進入狀況!」
「我知道妳平時有在揣摩角色,希望妳能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好的……謝謝團長。」袁可欣悄悄看了方采妤一眼,發現她仍舊呆站在原地,臉上滿是茫然。
排演一結束,袁可欣因擔心方采妤,立刻跑出去四處尋找她。經過更衣間時,正好看見方采妤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出門。那身黑色低胸開岔的洋裝,看起來像是要去赴約。她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采妤,等一下!」
方采妤充耳不聞,腳步加快,迫切地想要離開。袁可欣好不容易追上去,伸手拉住她。
「采妤,妳到底怎麼了?」袁可欣不安地追問:「為什麼都不理我?」
「妳現在一定很得意吧?恭喜啊,搶走了我的角色!」方采妤語帶諷刺地拉長音調,刻薄的言語像利刃般,深深刺進袁可欣心底。
「采妤,等等!」袁可欣在後頭不斷呼喊,但方采妤依舊充耳不聞,逕自坐進一輛白色跑車。
袁可欣神情落寞地準備離開時,古悠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請問是袁可欣小姐嗎?」
眼前這個男人身材瘦高,臉上掛著隨意的微笑,渾身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寬闊的肩膀與厚實的胸膛,和他輕浮的神態形成鮮明對比。
袁可欣對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感到十分驚訝,但此刻她沒有心情理會這些,一點也不想和眼前這個人有任何牽連。
「如果妳真的想幫方采妤,請仔細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古悠人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之前她有來找過我,說希望能和妳一起接受心理諮商。」
「你說,她想找我一起接受心理諮商,是什麼意思?」袁可欣困惑地盯著他,眼中滿是疑惑。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某位心理師的助手。」古悠人語調平緩地說:「她找我是希望能解開妳們之間的誤會。」
「誤會?」袁可欣皺起眉頭,越聽越無法理解。
「方采妤認為,妳可能因為這次選角結果不如預期,才會到她的社群平台去散布謠言。」
聽到這話,袁可欣十分震驚,無法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會這樣猜忌自己。她心中頓時一片錯愕。怎麼也想不到兩人之間的情誼竟然如此脆弱,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我沒有到處散播她的謠言!」袁可欣激動地解釋。
「我知道,所以才想問妳,她最近有沒有哪裡和以前不一樣?就算只是些細節也好。」古悠人一邊觀察袁可欣的神情,一邊問道。
「我是有發現她最近有點恍惚,常常心不在焉。這也影響到她在劇團的表現。」
「還有……她最近看我的眼神完全變了,好像對我有了防備心,也變得很疏遠。」
天色驟變,狂風夾帶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兩人幾乎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雨水淋溼,只能狼狽地跑向騎樓躲雨。
「這場雨還會下一陣子,不如到我車上談吧。」古悠人低聲提議,「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方采妤的事。」
看著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袁可欣只好點頭同意。她心裡也希望能幫方采妤一把,便跟著古悠人一起上了車。
他把車子停在熱鬧的路邊,想讓袁可欣比較安心。隨即從置物箱拿出一瓶礦泉水,輕輕遞過去。「不好意思,車上只有這個。」
袁可欣接過水,輕聲說:「謝謝。」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袁可欣望著窗外,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才慢慢開口說起過去的事。
「采妤唸高中時,有一天,她父親突然丟下母女倆,跟別的女人走了。」
「以前的采妤,什麼事都會跟他說。但自從她父親離開以後,性格也慢慢改變了。」
「後來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幾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對方身上。剛開始還好,但男方漸漸感受到壓力,受不了她的緊迫盯人,最後還是選擇分開。」
聽著袁可欣的述說,古悠人逐漸意識到──方采妤其實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做什麼都希望別人配合,並渴望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這一切,很可能都與她父親的離開有關。
「可以聊聊和她之間的事情嗎?妳們之間感情應該還不錯吧?」古悠人轉過身來,用誠懇的語氣詢問。
「我們是在高中時期認識的。那時她坐我隔壁,不知不覺就聊了起來,又有相同的興趣,慢慢就成了朋友。」
「采妤長得漂亮,又善解人意,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但自從她爸爸離開之後,個性就變了,遇到不順心的事,常常把錯怪在別人身上。」
「我本來只是想讓她轉換心情,帶她去參觀我加入的話劇社。沒想到她一下子就愛上了表演。只是後來我才發現,她不只是在舞台上想被注意,連私底下也一樣,非常需要別人的關注。」
說到這裡,袁可欣忍不住握緊手裡的瓶裝水,語氣充滿自責:「我根本不算她的朋友。她低潮時我也幫不上忙,只是自私地想利用她,讓我的生活有點變化而已……」
聽完這一切,古悠人已經把整個脈絡理清了。「妳別太自責,這不是朋友就能解決的問題。」
「其實她前陣子特地來找我,就是想改善你們之間的關係。」
「我想她還是很在乎妳,只是她有一些心理上的問題需要克服。」
車窗外,大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古悠人開啟方向燈,將車駛離那條繁忙的街道。車燈在雨幕裡閃爍。
古悠人輕聲道:「謝謝妳今天願意跟我談這麼多。我會和心理師討論怎麼協助她解決問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