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總覺得爸爸的腳步很大,像踩著時鐘在走。
每天清晨,他的鬧鐘總比太陽還早醒來。我還窩在被窩裡做夢,他已經套上那雙舊舊的皮鞋,悄悄關上門,踏進一整天的辛勞。晚上,他滿身汗味回家,嘴上說著「好累啊」,手裡卻拿著我吵了一個禮拜的模型公仔。我知道他捨不得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卻總記得我的喜好。爸爸的錢包裡沒什麼現金,但我的童年卻裝滿了他用時間換來的小幸福。他很少說「我愛你」,只會在我感冒的時候端來苦得要命的湯藥,然後用那種「你給我喝完」的語氣逼我吞下去。
有時候他太嚴肅,像一堵牆。
我考不好,他不罵人,只皺眉;我回家太晚,他不多問,只沉默。那份沉默,比任何責備都還重。
但我知道,牆不是用來隔開我,而是撐住整個家的重量。有一次我偷穿了他那雙舊皮鞋,想學他走路。鞋子太大了,我跌了一跤。那時我才知道,爸爸的每一步都比我想像得更累、更難
某天傍晚,爸爸沒有準時回家。
那天的飯桌特別安靜,媽媽只說:「他說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先去診所看看。」
我第一次感覺時間走得這麼慢,像鬧鐘壞掉了,滴滴答答卡在空氣裡。
直到夜裡十點,家門終於開了,但爸爸不是自己走回來的——是被扶著進來的。
我從來沒看過他那麼虛弱的樣子。
他臉色蒼白,額頭有冷汗,嘴唇發紫,像是勉強撐著不倒下來。醫生說是長期過勞導致的心律不整,還伴隨高血壓。他要住院。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他的皮鞋,磨得像石頭一樣硬,鞋底幾乎快破了,但他從沒捨得換新的。
我一直以為爸爸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扛,但現在,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像一棵倒下的大樹。
我握住他的手,第一次,感覺到他的手是冰的,乾的,甚至有點顫抖。「爸,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什麼都自己撐?」
我小聲說。那句話在喉嚨卡了好多年,終於說出口。
他笑了一下,用很虛弱但熟悉的聲音回答我:「你願意幫我撐一下,就撐吧。」
我點頭。
從那天起,我開始學著分擔,學著理解他那份嚴肅背後的溫柔,也終於明白——
爸爸不是永遠都站得住,但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學著穿上他的鞋,走完他沒走完的那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