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公視角
這天中午,我開車載著老婆去參加堂弟的喜宴。
老實說,我並不想去。不是因為和堂弟或他老婆感情不好。事實上,我們幾個堂表兄弟姐妹,加上各自的另一半,感情一向不錯,還一起開了個群組,平常有說有笑,偶爾也會抱怨父母有多難搞。
這場婚宴原定一年前舉行,卻因為堂弟的老婆臨時懷孕而被打亂,尤其是她懷孕初期狀況不穩,雙方家長只好決定延期,無限期地。
好在最後,母子平安,順利生下一個男孩。
「懷孕」這兩個字,對我和老婆而言,是一道誰也不敢碰的傷口。所以那天群組裡有人報喜,我們只默契地回了句「恭喜」,便把群組隱藏、關閉提醒。
但該來的終究會來,他們還是要補辦婚宴的。
離出門還有兩個小時,老婆已經開始梳妝打扮。我看著她的背影,好奇問:「我們只是工作人員,也要這麼正式?」
她邊描眼線,語氣卻帶著一點火藥味:「當然。我要讓他們知道,長孫媳不是這麼好惹的。」
「他們」指的是那群家族長輩,「長孫媳」指的當然是她自己。
我一聽也來了氣,拉開衣櫃,把西裝扔到床上,又拿出襯衫、領帶:「那我也要!讓他們知道,我也不是好講話的!」
她停下手邊的動作,轉身看我,我們對視,幾乎同時伸出手:「那我們,一起加油!」
這是我們久違的默契,一場不言明的並肩作戰。
老婆難得畫了全妝。眼線銳利、粉底無瑕,腮紅與口紅色調精準,耳環也挑得剛剛好。她把及肩長髮綁成俐落的馬尾,一身黑色緊身短袖連身裙,搭配黑絲襪和五公分高跟鞋,原本就不太好親近的她,這下看起來簡直像是生人勿擾,氣場強到讓人自動繞路。
我也難得正經一回,抹上髮油,穿上白襯衫、藍色領帶、黑色西裝外套和長褲,腳踩擦得發亮的皮鞋,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挺胸、收下巴,擺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表情,實際上心裡只想趕快結束這場任務。
我們不是去吃喜酒的,我們是出征。
一到喜宴會場,我們的恩愛面具就自動戴上。老婆和小堂妹負責收禮金,我則是和堂弟一起在旁邊發喜餅。我們一直忙到喜宴正式開始,才把禮金拿去交給飯店人員放進保險箱,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但我們都知道,這只是開胃菜,真正的大菜,要等到賓客自由換桌、閒聊敬酒的時候才會端上來。
我邊大快朵頤,邊幫老婆夾菜,低聲對她說:「吃飽喝足點,待會才好面對那些惱人的長輩。」
她笑了一下,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回我:「但我也不能吃到小腹微凸,這樣會惹人誤會。」
我正要接話,長輩們便陸續現身,端著酒杯,開始圍繞我們這一桌敬酒閒聊。
因為是我家的長輩,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出面應付,老婆坐在我旁邊,偶爾笑一笑、回幾句話。直到幾位特別熱心的長輩聚到我們桌前,她嘆了口氣,低聲自語:「該來的躲不掉。」
我聽見了,微微轉頭看了看她那鎖起眉頭的臉,也嘆了口氣。她今天已經是極盡忍耐地陪我來應付這場面,說實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她來。
我低頭打開手機,在我們的兄弟姐妹群組裡傳了一段訊息:
「長孫很麻煩說:@二堂弟,不好意思了。」
「二堂弟:我知道,哥,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今天謝謝你們來參加我的喜宴。」
「長孫很麻煩說:嗯,那個恭喜…」
「二堂弟:我知道,我不會放在心上。你和姐(他一直叫我老婆‘姐’,我也習慣了)有你們的難處,我們都可以體會和體諒。但你也不要因為這樣不跟我們聯絡,哥,改天來我家,我請你們吃一頓。」
「長孫媳真是吃力不討好—Alice說:謝謝你們。」
訊息剛傳完,那些長輩就開始發難,假借關心之名,旁敲側擊地問我們什麼時候要生小孩、說長孫長孫媳要做榜樣、講些老了會怎樣怎樣的話,還有「不要到時候才後悔」這種熟到爛掉的話術。
以前的我,會選擇敷衍逃避
現在的我,決定正面迎戰。
我站起來的時候,老婆也跟著站起來。我們並肩面對眼前這群咄咄逼人的長輩,其中也包括我爸媽。
我說:「你們跟我說二十年後的事,我連二十分鐘之後會怎樣都不知道。你們不覺得,應該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嗎?」
我頓了一下,轉頭看向其中一位長輩:「好,那你兒子的女朋友居然是他上司的前妻,你有什麼看法?」
那位長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語氣顫抖:「關、關你什麼事!」
我笑了,很大聲地說:「對啊,那我們生不生,關你們什麼事?」
我收回笑容,嚴肅地說:「我們該怎麼過,不需要你們來教。我跟我老婆,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不好意思,我們先離開,祝各位好運。」
說完,我拉著老婆離席。餘光瞥見那群堂表兄弟姐妹全都朝我們鼓掌、比讚,我笑了,覺得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下來,回敬了一個大拇指,便帶著老婆走出會場。
車門關上的瞬間,外頭的喧囂被關在了玻璃之外。
車內一片沉默。我發動引擎,開車上路。廣播還在播著什麼歌,但我沒聽清楚。老婆側著臉,看著窗外,一言不發。我瞄了她一眼,試圖找個開場白,卻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
紅燈停下時,我終於開口:「剛剛……對不起。」
她沒轉過來,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只是給我個反應。
我鼓起勇氣繼續說:「我知道你今天根本不想來。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受這些氣。」
她終於轉頭看我,語氣卻意外地平靜:「不是你的錯。我知道這些長輩很煩人。」
她頓了頓,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而且我好像還有點……小小的爽?」
我看著她笑出聲,心裡一鬆,也笑了出來。
「你剛剛罵那位叔叔的時候,我真的差點笑出聲來。」她搖搖頭說,「沒想到你也有爆炸的一天。」
「我也是人啊,也會爆炸。」我看著前方的路,輕聲說,「只是今天,是你陪我一起。」
她沒說話,但我感覺到她伸手過來,輕輕握住了我放在排檔桿旁的手。
「我不後悔來。」她說,「也不後悔跟你一起站起來,說那些話。」
我點點頭,回握了她的手。
車內靜了下來,像剛剛那場對話還懸在空氣裡,但兩人都沒再提,只剩一點疲憊和釋然。
我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開著車,像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