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夜霧未散,遠山輪廓如墨暈開。天色尚未全亮,大帳內燈火明明滅滅,映著帳篷上搖曳不定的影子。
帳中,葉若凝將一幅邊關佈防圖徐徐展開,紙面略顯磨損,線條密密交錯,繪著關隘、軍路、駐地,還有敵軍的潛行之道。
紹安、胤宸與徒然圍坐在桌前,彼此神情各異。帳外風聲微響,卻擋不住帳內氣氛的凝重。胤宸未發一語,只靜靜注視地圖,指尖微微按著衣角,似乎心中已有盤算,卻始終等著若凝開口。他眉眼深邃,面色如常,卻不時掃過若凝的臉,眼底的凝重難掩。那不是對局勢的憂心,而是一種近乎預知命運轉折的沉靜。
若凝指著圖上一處靠近金丹的地點,語氣平穩卻堅決:「這裡,陽關道,是他們進出南方必經之地。金丹近年擄人為奴甚頻,這條路他絕不肯放。」
紹安皺眉,指節敲了敲桌緣:「你是想……毀了他們納貢之路?」
若凝搖頭,神情沉定如山:「我毀他作甚?我要保我大魏邊關十年太平。」
帳中一靜,只有火光輕爆聲在響。
紹安低聲質疑:「十年太平?這怎麼可能?」
胤宸垂眼望著地圖,指節緊了緊。他眉間微動,眼底閃過一抹深思與微不可察的痛色。
若凝視線銳利,帶著久經沙場的果斷:「鄯善左與南晉勾結、右與金丹聯盟,一下又策反我軍,害百姓死傷無數,我受夠了。不管他們在圖什麼,我都要將這盤棋殺出一條路。」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斷蕭太后一臂。」
徒然輕抽一口氣,紹安也明顯一震:「斷她一臂?」
胤宸微微抬眼,眼神在火光中一暗。他心頭一震,面上卻仍無波,只有唇線緊繃,像是在壓抑某種將要衝口而出的質疑。
若凝目光灼灼,語速不緩不急:「翼洲在他們手中夠久了,我要把它奪回來。」
紹安眉頭緊鎖,慢聲道:「翼洲早在老鄯善王手中就割讓給他們了,用來換取短暫和平。如今若在蕭太后治下丟失,對她在朝中威望確實是重創……可,即便奪下翼洲,如何保得住十年和平?」
若凝輕按地圖一角,語氣堅定:「奪下之後,必須逼他們簽下和平協議,明文約定十年互不侵犯。」
徒然遲疑問:「可若蕭太后反悔、不遵約呢?」
若凝冷聲笑了一下,目光如刃:「她一介女子,坐在那個位置,若毀誠信,如何服眾?她若毀約,會被自家朝臣推翻。她不敢。」
紹安搖頭:「要攻下翼洲,必須快,若讓他們察覺提前集結,大戰難免。」
若凝眼神凌厲,宛若破空之劍:「正是要速戰速決。所以我要揪住她的弱點,一擊即中,必勝。」
徒然斂眉思索:「將軍是想擒她的王子嗎?但那不容易,行蹤極密。」
若凝微微搖頭,低聲道:「她那麼多子,怎會真在乎一個?她最大的弱點……是我。她想殺我。」
火光倒映在她眼中,像要燒出一條路來。
「以我為餌,她必傾全力來襲。屆時紹安帶大軍突襲翼洲,定能奪下。」
紹安驟然站起,驚怒交加:「你瘋了!以妳為餌?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那一瞬間,胤宸的心臟猛然一緊,連指尖都微微顫了一下。他迅速收斂神情,心念急轉之際,所有猶豫與情緒都被壓入心底,眼神逐漸沉靜如水。這一刻,他做出決定:若她赴死,他便與她同行。
若凝微仰頭看他,聲音平靜卻無比有力:「所以你必須速戰速決,來救我。皇上已下旨,准我奪翼洲。機不可失。」
紹安急道:「那也該等援軍來!」
「不行。大軍一動,聲勢太大,早就被他們偵知。」
紹安咬牙,眉頭幾乎擰死:「那更不能讓妳一人犯險!」
「你若不信我,必敗。」
簡單的一句話,像是當頭棒喝,震得帳中寂靜無聲。
這時,胤宸動了。
他微微抬眼,目光從地圖上緩緩移向若凝。那一瞬,他眼中沒有波瀾,卻藏著山海——沉靜、決斷,還有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柔軟與堅決。
他開口,聲音沉穩清亮:
「將軍說的是。」
紹安轉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也瘋了?怎能跟著胡鬧?」
胤宸一字一句,道:「我與妳一同為餌。」
帳內眾人皆愕然。
胤宸眼神堅定,不避不讓:「我乃文國公之子,亦是皇后親姪,若我也落入他們手中,他們籌碼更重,必定會急於出手,見獵心喜,反而會亂了分寸。」
他未說的是——她既以命為局,我自當以命相護。即使沉入深淵,也必與她同行。
若凝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長,嘴角微動。她眼底有一絲複雜的情緒閃過,快得如風掠影,轉瞬即逝。
若凝輕聲補了一句:「……你們都知道,這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
帳中再無人出聲。火光照在眾人臉上,各懷心思。
徒然緩緩點頭,眼神沉重:「既然如此,我配合將軍布陣。」
紹安咬緊牙關,終於一掌拍桌,低聲道:「我明日便帶兵南移,三日後攻翼洲。你若不見我來,務必撐住。」
若凝輕輕頷首,目光如鋼:「我會撐到你來。」
帳外風聲漸急,沙沙如鼓。帳內三人各自轉身離席,唯有胤宸,仍靜靜站在原地,望著那一張染著血與火氣的地圖。
她將自己擺在風口,他便成她的刃。他從未言愛,卻早已將命託付。
夜深,大帳外風過如潮。
紹安獨自走進胤宸帳中,帳內燈火未滅。
「你為何也要跟著胡鬧?」紹安壓低聲音,情緒難掩激動。
胤宸放下手中茶盞,靜靜看著他:「因為她說的是。你若不信她,必敗。」
紹安一愣,怔怔看著他。
帳中靜默,胤宸手指無聲地捻起茶蓋,輕旋一下,聲音細微卻清晰。他低聲補了一句:
「她會贏。」
語氣不重,卻如鐵如山。
燈光映在他側臉,輪廓分明,卻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溫柔與決然。他未再多言,因為那句話的背後——是願與她共沉共生的沉默誓言。
紹安看著他,終於長嘆一聲:「……也罷,我陪她搏一場。」
兩人相視無言,燈影搖曳如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