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霧彌漫朔州城外。旌旗獵獵,白澤軍整齊列陣,雪白戰袍映出將士冷峻的神情。葉若凝身披披風,立於最前,左右分立著凌紹安與徒然。她目光如霜,凝視前方那座灰暗陰沉的城牆。
朔州城樓之上,賀渝與數名親信持戟而立。風捲起他披風的一角,面上卻是笑意森然。
葉若凝仰首,開口聲如洪鐘:「賀渝!朔州太守可安好?我欲與之對話。」賀渝朗聲一笑:「太守早已識時務歸降,將軍何須空費唇舌?若你也想保命,不如趁早歸順,朔州願開城迎駕!」
若凝眼神不動,聲音冷冽:「你這是要反了?」
賀渝沉聲回道:「暴君亂政,朝廷貪腐,邊疆烽火連年,民不聊生。我等只想求一方淨土,這也不可嗎?」
若凝眉眼更沉:「你這是要歸入異族?」
賀渝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莫要強加之罪!是皇帝昏庸,逼我等走此一步。你若真為百姓,應與我們一同抵抗腐朽,護民於塗炭!」
若凝冷聲反駁:「亂我疆界的是異族,攻我子民的是西域!若非我軍死守邊關,你所謂的『百姓』早已家破人亡。你怎可顛倒是非,掩耳盜鈴!」
賀渝回頭看向城上將士,揚聲道:「諸位聽清楚了!朝廷要你們去死啊!他們口口聲聲守疆,可你們吃得飽嗎?穿得暖嗎?死了有誰替你們收屍?」
若凝跨前一步,聲音鋒利如刃:「賀渝!你收了鄯善的金銀糧草,卻讓自己的兄弟為你赴死,你這不是叛國,還是什麼?」
她緩緩掃視城牆之上的眾人,語氣堅定:「謀逆,是死罪;叛國,九族皆誅。但我信你們只是被他蒙蔽。若你等此刻降下兵器,我葉若凝保你等不究既往。」
風聲突起,旌旗如浪。
同時,朔州城內。
水道幽深潮濕,一行人於陰影中悄然前行。胤宸持短劍在前,敕羽與瓶子緊隨其後。三人身披夜行衣,濕透的褲腳貼在皮膚上,寒意沁骨。
他們自城南河道破口潛入,污水流過腳邊,空氣中瀰漫著霉爛氣息。
他們自下水口匍匐而出,衣襬沾泥,貼牆前行。城內街巷曲折交錯,夜深人靜卻不安寧。遠處傳來孩童啼哭聲,被大人急促壓下,屋內燈光瞬間熄滅。
敕羽低聲道:「他們佈防很密……恐怕早知道有人要來救人。」
胤宸點頭,望向左側逼仄小巷:「走這邊,繞過主街口。」
巷口忽然傳來刀劍撞擊聲與腳步奔跑聲。
「有人潛逃!往西巷去了!」
胤宸一隊人立刻收身藏入廢屋門簷下,屏息不動。數名賀渝軍揚燈奔過,一人回頭,口氣不屑:「不過是些餘孽,這城早是咱們的了,還想翻天?」
另一人冷笑:「他們說護國將軍會來,笑死我了。她自己都快被廟堂棄了,哪還管得著這幫人?」
言語漸遠。胤宸目光陰沉,緊握短劍。
敕羽輕聲:「咱們往北邊繞過去。」
「不,西南這邊多破屋,容易藏身。你看那邊屋頂瓦塌一半,就是之前巡邏提過的‘廢寺’,應該就是他們暫囚之處。」他語速極快,語氣冷靜,目光飛快掃描巷道結構,像在解一道軍陣。
三人壓低身形翻牆而入,每過一條巷,胤宸便停下片刻,伏地傾聽。某戶院落忽傳女子啜泣聲與男子低罵——不是守軍,是百姓內鬨。他未動,只默然向前。
胤宸眉頭一皺,示意繞道。破牆後方一株老榆樹覆滿藤蔓,他抽出細繩,繞過枯枝作為拋繩鉤點,帶敕羽與瓶子翻牆繞過。
終於,在一片廢墟與舊市集之間,他望見那座頹圮的小廟。廟頂塌陷,香爐歪斜,門前長草叢生——但有士兵來回巡邏,四角架設火盆。
他伏地觀察片刻,確定巡邏頻率與死角,冷聲道:「就是這裡。你們照我方才分工行動,別亂。」
「我與敕羽救人,瓶子你帶人撤退路線,小心。」胤宸低聲吩咐。
瓶子一閃身沒入黑暗,胤宸則帶著敕羽自另一側潛入破廟後牆。牆後堆滿雜物與枯木,一道小門被木板封死,敕羽輕拍胤宸肩膀,低聲:「有人靠近。」
兩人立刻藏入雜物後方。巡邏兵一邊抱怨一邊踱步而來。
「你說咱們這麼守下去,真有用嗎?賀大人說太守一家不日就要處決,咱們還得陪他演戲。」
「噓,小心牆上有耳。再說了,投了鄯善不是也過得不錯?最起碼有飯吃,比給那廟堂的昏君賣命好吧。」
「也對……但這罪名……叛國可不是小事……」
兩人說話聲漸遠。胤宸眼神一沉,低聲道:「他們已與鄯善勾連,且已安排‘處決’,得快。」
他從懷中取出細繩與勾爪,繞過破廟側牆攀入高窗。敕羽掩護他登上屋簷。破廟內漆黑,胤宸落地無聲,手中短劍貼牆摸索而行。
門後,有低低的啜泣聲。
敕羽也潛入,兩人合力破門。裡頭太守一家被捆於木柱之上,神情驚恐。太守瘦削蒼老,見到胤宸,眼神驚愕:「你們是……?」
「奉命救你,朝廷未棄你,莫出聲。」胤宸迅速解開他們繩索,囑咐敕羽帶太守妻兒先行,他則留下斷後。
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逼近。
「快!」胤宸低喝。他側身於門後,待兩名士兵推門而入時,快如疾風,劍光一閃,兩人倒地未及出聲。
他清理現場,壓低門扉,快步退出破廟。
城外,風聲更緊。
賀渝冷笑:「你們莫要被她離間!這是朝廷的詭計!」
若凝眼神一斂,目光如炬:「哦?你等願意甘冒叛國死罪,只為讓賀渝一人榮華富貴?你我皆是同族同袍,我信你們是被誤導。此刻歸降,我可保不究。若不──你們真認為,只有我葉若凝一人前來?八萬大軍正在路上,你們打得贏嗎?鄯善會來救你們?」
這話一出,城頭眾軍紛紛面面相覷。有人低聲私語,有人臉色發白。原來他們從未得知賀渝竟與西域暗通款曲,更遑論有何外援可期。
賀渝驟然高喊:「想想你們的家人!我們是要救他們於水火之中!與我們一同走出這個亂世!」
若凝抬頭一喝:「是啊,你們的家人呢?你們若叛國,便是牽連九族!背上恥辱,為異族之奴!」
此時,紹安跨前一步,聲如洪鐘:
「賀渝,你以‘保百姓’為名,卻投靠異族!我等在邊關死裡逃生,你卻為一己之利,讓弟兄們踏上不歸路!」
他轉向敵軍眾士兵,沉聲問:
「你們可知賀渝與鄯善已議好條件?太守若不從,便要誅全家!如今他站在那高牆之上,讓你們為他擋刀,他自己卻毫髮無傷,你們甘願為他當墊背?」
幾名士兵低下頭,握槍的手指微微顫動。
紹安聲音沉了幾分:「兄弟們,我與你們一樣,來自邊地,吃著同樣的糧,背著一樣的命。西寧將軍從不棄人,誰投降,她必不問罪。你們還要為一個只圖私利的賊人送命?」
若凝語氣堅定,大聲疾呼「我最後說一次,此刻降者,我葉若凝不究。但若再動干戈──九族皆誅!」
士兵神情已現動搖,握弓的手微微發顫。
賀渝見勢大壞,怒吼:「放箭!」
然四周軍士卻遲疑不動,無人搭箭上弦。
賀渝氣急敗壞,搶過親信手中弓矢,怒目圓睜,正欲朝葉若凝射出──
「鏘!」
一聲銳響,寒光閃過!
一柄長刀破空而至,劃過賀渝手腕,弓箭應聲墜地,鮮血濺出。
「賀渝,你罪證確鑿,束手就擒吧。」胤宸自人群之後現身,身後敕羽與數名白澤軍利落而立,已將賀渝左右親信一一制伏。
傳令兵趕上前向若凝通報,抱拳:「瓶子隊率來報:太守與家眷安然脫險,已護送出城!」
若凝點頭,朗聲喝令:「朔州全軍聽令──歸降者,赦其既往。抗命者,格殺勿論!」
戰鼓未響,勝負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