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電視上的電影早已播完，畫面停在串流平台的首頁靜止不動，唯一的光線來自畫面一角閃爍的藍光，投在兩人身上，淡淡暈開。
林亦然仍靠著喬安行的肩，一動也不動，剛剛那段對話像是鬆開了他心裡某個結得太緊的結，整個人都懶洋洋地放軟了。喬安行低頭看他，眼底泛著一點笑意：「你如果沒動，我會以為你睡著了。」
「……沒睡。」林亦然的聲音有點啞。
「真的嗎？」喬安行抬手，食指輕輕勾過他頸側柔軟的髮絲，「那是誰剛剛靠著我呼吸變得很慢，還偷偷往我這邊滑了一點？」
林亦然沒有回答，只是動作微妙地往後挪了半公分。
喬安行見狀，笑了，伸手將他拉了回來，一整個圈住。
「你別每次都這樣，拉近就縮開。」他的語氣懶懶的，像是在開玩笑，但眼神卻很認真。
「……我沒有。」林亦然小聲抗議，聲音卻虛得很。
喬安行沒再說什麼，只是俯下身，嘴唇貼在他頸側，那個剛剛他悄悄縮開的位置，緩慢而有耐心地親了一下。
不是挑逗，是確認。
林亦然瞬間僵了一秒，接著像是心底某道防線被悄悄壓下。他沒有推開，反而抓住了喬安行的衣角，指節發白，像是強迫自己不要退後。
喬安行的吻逐漸往上，落在耳後、臉頰邊、最後停在唇角，沒有馬上親下去，只是停留著，像是在問：「我可以嗎？」
林亦然喉結動了動，閉上眼，輕聲說了句：「你很煩。」
喬安行低笑了一聲：「我知道，但你還是讓我煩你。」
他終於吻上去，這次不再是輕觸，而是帶著壓抑許久的情感與渴望，像是他終於等到了對方微微敞開的門縫。
林亦然的回應遲疑卻真實，嘴唇緊張得微微顫抖，卻還是慢慢張開了。
他沒有再縮回去。
沙發下的地毯被踩得皺起，衣物在安靜的客廳裡逐件被推落，沒有喧嘩，只有氣息與皮膚貼合時的細小摩擦聲。
林亦然躺在沙發上時，耳後還有喬安行剛剛吻過的熱度。他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感覺自己心臟跳得亂七八糟，指尖抓著沙發邊緣，像是不知該怎麼承認自己已經一步步陷進去。
喬安行低下頭，伸手捧住他微熱的臉頰，溫柔地親吻他的額頭：「你不說沒關係，我等你，只要你不再逃。」
林亦然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回抱了他，指尖緊緊扣住他的背。
那一夜，他沒有再說「你很煩」，也沒有再說「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留在了他懷裡。
◇
凌晨三點，窗外無聲，月光靜靜地斜落進來探看。
沙發上的兩人並排而坐，身上只蓋著薄毛毯，空調聲微微作響。喬安行端著兩杯水回來時，林亦然還靠著那裡，抱膝坐著，眼神游移在客廳某處不知名的角落。
「醒著？」喬安行低聲問，把水遞過去。
林亦然接過水杯，點頭，沒說話。
喬安行沒催他，他知道，有些話，林亦然不是不說，是還沒準備好。
兩人就這樣安靜坐著，一起喝水，一起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林亦然的聲音才突然冒出來，像是壓很久才敢說的。
「我之前有一任。」語氣淡淡的，像是隨口提起。
喬安行沒有插話，只是輕點了一下頭，讓他知道自己在聽。
林亦然繼續說：「一起三年多，他比我年長，算是我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對象。」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垂眼望著杯中晃動的水影，「我們沒對外公開過，他有點名氣，工作圈也複雜。那時候我還沒出社會，很多東西都聽他的。」
「你喜歡他嗎？」喬安行問。
「……喜歡過，很久很久以前。」林亦然輕聲說，眼神空了一下。
然後他緩緩笑了，苦澀又諷刺，「我一直以為，我不在乎能不能公開、不在乎什麼名分，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夠了。結果最後分手，是因為他交了新的對象，堂堂正正地牽手出現在朋友婚禮上。」
喬安行的眉心緊了一下。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林亦然轉頭看他，眼神很平靜，語氣裡卻藏著過度平靜後的失重，「你花了好多年小心翼翼經營一段關係，到頭來發現，原來不是你不需要名分，是你從來沒被當成那個人選。」
喬安行伸手握住他沒拿水杯的那隻手，手指從他掌心穿過，像是在告訴他：「我在這裡。」
林亦然沒有抽開，他反握了回去。
「我後來就變得很謹慎，說白一點，是怕丟臉。怕別人問、怕承認、怕萬一又被換掉，我什麼都不是。」
他低頭，輕聲補了一句：「我沒辦法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喬安行伸手圈住他，把他抱進懷裡。
「你知道你現在有多勇敢嗎？」他在林耳邊輕聲說，「你已經讓我進到這麼多地方了，已經比你以為的自己堅強很多。」
林亦然緩緩吐了口氣，臉埋在他胸口，不再說話。
他不知道這樣的坦白會不會帶來什麼改變，但至少這一刻，他不再是一個人抱著過去的影子熬夜。
他只是，一個在被抱著的，現在進行式。
◇
夜色漸深，屋內只亮著沙發後方那盞立燈，暖黃燈光落在兩人之間，也落在尚未收拾乾淨的心緒上。
林亦然靠著喬安行，手裡的杯子還有半杯水，他沒再喝，只是靜靜看著燈光映在杯壁的波紋裡，好像看進一場模糊不清的回憶。
「你以前都這樣嗎？」喬安行一邊輕握著林亦然的手，一邊問。
林亦然抬眼看他：「什麼？」
「就……會突然變安靜，然後看起來像在想很多事，但又什麼都不說。」
林亦然低笑一下，沒回答。
這反應太熟悉了，喬安行眯了眯眼，抱得比平常更緊。
「你以前的……那段感情的傷，對現在的你來說，還好嗎？」他試圖讓語氣聽起來輕一點，但尾音還是藏不住小心。
林亦然沒有立刻回避，像是早在今天傍晚那頓飯前就已經準備好。
「還好吧……那是大學的事了。」他聲音淡淡的，像講別人的故事。
「我那時候還不太懂，反正……就是會覺得，喜歡就去靠近，靠近就會有回應。但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
喬安行點了點頭，沒打斷他。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會讓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很被理解，但他從來沒說過我們是什麼。只要有人問，他就笑一笑說是朋友。」林亦然頓了一下，「跟我現在一樣。」
這句話一出口，兩人同時沉默了幾秒。
「你不是他，」喬安行開口了，聲音意外地穩，「你有在努力，我知道。」
林亦然抬眼看他，視線像在確認什麼，又像在防備什麼。
喬安行沒有躲避，慢慢牽起他搭在桌上的手。
「只是，有時候我也會怕。」他說得很輕，「怕自己又變成某個被你藏起來、不知道要怎麼介紹的人。」
林亦然垂下眼，看著他們相扣的手指，過了幾秒，他語氣低低的：「我知道。」
他呼了一口氣，彷彿是終於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有一次他生日，朋友聚會上我也在，但他連我名字都沒提。後來我們在一起快一年，他依然說不出口……說到底是我自己活該，以為沉默也是一種認可。」
他頓了頓，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結果他那年還忘了我生日。」
「那時候我還蠢到以為，只要默默對他好就會被看見。」林亦然偏過頭，語氣輕輕的，「我有一年連生日願望都是希望他可以公開我們。」
「所以你才那麼害怕重來一次？」喬安行問。
林亦然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很輕地說了一句：「但你不一樣。」
這次換喬安行沉默了。
他伸手，摟過林亦然的肩，額頭輕輕貼上對方太安靜的側臉。
「你曾說過你不喜歡被忘記生日，也說過希望有人能光明正大地認你。我都記得，因為那是你講話最輕卻最難過的一次。」
喬安行繼續輕輕地，很自然地提了要求，「你說我不一樣，那就別只說說，給我一點信任，剩下的我會自己拿捏好。」
林亦然慢慢呼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一塊壓在心口的石頭。
「你怎麼還記得我說過那些……」他低聲問。
喬安行在他耳邊笑了一下，「你說過的，我幾乎都記得，連你不小心透露的也一樣。」
那一刻，林亦然終於沒有再推開，只是把頭靠在他肩上，閉著眼說：「那你記好，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