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蒼狗》由新加坡導演曾威量執導,並曾於2024年獲得坎城金攝影機獎特別提及,曾威量導演本人也拿下金馬60最佳新導演。電影講述一名泰國移工為養家非法在臺兼職看護,卻遭雇主欠薪引發紛爭,為求生存,移工陷入道德困境,最終迷失在艱難處境的迷霧中,是為剖析人性掙扎與生存權力的故事。
第一次認識曾威量導演,是源自於2021年的《庭中有奇樹》紀錄片,那也是我首次發現電影在敘事上,還有這麼多我未曾曉得的可能性。全片無對白,以高雄城中城的弱勢居民為拍攝對象,透過沈默凝視鏡頭,表達無聲抗議。而在影片完成後,城中城發生大火,居民成為畫面中最後的身影;另一部作品《一抔黃土》,則紀錄新加坡政府為擴建空軍基地,導致先人遷葬的家族情感與土地失落。我從剛開始的困惑,再到眼界大開,開始默默追蹤了這位年輕導演。接著,2025年2月金馬X威秀聯名影廳推出曾威量作品全集,也是我再次有機會觀賞導演的作品,清晰梳理他的創作軌跡。
根據了解,曾威量導演的作品橫跨劇情片、紀錄片與VR,關注離散裔群,並嘗試連結東北亞、東南亞與台灣的關係,專注於社會議題描寫。
他的作品很少使用對白,4:3畫幅與長鏡頭靜置演員或被攝者,劇情片與紀錄片之間的界線模糊,並擅長以有限的鏡頭呈現空間與人物的關係,這樣的做法意味著必須用最少的元素去建立世界觀,捨去類型劇本、配樂、剪接等表現性較強的手法,只留下演員的狀態、鏡頭設計和現實場域,每個留下的元素都經過縝密思考,這樣的作品其實也是在挑戰觀影的觀眾。延續侯孝賢導演:「電影要從非電影而來」的思想,在當代快速刺激的環境中,這種精準克制更顯難得。
在《白衣蒼狗》中,他繼續延續了這樣的創作風格,據他所述,一方面除了是電影美學的建立,另一方面也確實有預算與執行層面的考量。整部電影鏡頭數量極少,每一個痛苦的生命狀態卻被塑造成一顆又一顆精美的鏡頭,營造在心裡極為矛盾的感受。如同方格子的畫幅比例,搭配一動也不動的固定鏡頭,曾威量巧妙地運用它來鎖住演員在場域的表演或神情,使觀眾能夠在不被其他元素干擾的情況下,得以凝視角色。同時,這樣的效果,也讓場外「沒有被看見」的表演變得更加具有神秘性,因此導演也使用了飽滿的環繞聲音設計,幫助觀眾可以聆聽空間以外的事件。
在本片,「留白」的時間近乎貼近現實世界,並且常有許多角色和角色之間互相對望的主觀鏡頭,不再需要透過大量的對話,充滿情緒的眼神,就已經為電影訴說了一切。另外,曾威量非常擅長運用視聽語言搭配情感元素,來製造哀傷、無奈,與控訴的感受,許多場次的設計不光令觀眾坐立難安,也會在思考面感受到生命的無常。
而以議題面來說,外籍移工一直是台灣多元文化社會裡,時常出現在我們身旁,卻容易被忽視的一個群體。以曾威量的視角來說,因著生命歷程,也因此能夠自然而然地提煉出族群的精髓,並且以批判、憤怒,卻又帶著一絲關懷,來呈現這些人物。
對我來說,這部電影在我心中留下很深的餘韻和反思,而導演似乎也達到一定程度的藝術成就,然而經濟與風格影響的相互交錯,讓本片雖得已被繼續執行,被些許觀眾解讀極端的創作選擇,卻也勢必得走向觀影的高門檻,使這部電影相當吃力不討好。如曾威量導演所說:「普羅大眾不喜歡,影展也不一定喜歡。」在一個速食影音大量產制,觀眾也相對沒有耐性的高壓時代,這部電影也需要透過大量對話,來找到它的容身之處,否則就容易成為一個被影展討論與觀看,卻未必對社會造成任何影響和改變的事情。也因此,我時常在反思:一部電影最終能夠帶來的影響力究竟能夠到多少,又是否能夠觸及到一些人的生命,哪怕不是很多。
「受苦的人仍在受苦」,也曾是曾威量導演過去在創作的過程之中,就曾提及的疑問。很多時候的無奈在於,許多問題仍然存在。但是我想起紀錄片導演林佑恩所說:「我拍完這部電影,並沒有改變他們的生活。然而如果可以用電影,在短短的30、60、90 分鐘,讓大家看到我們日常的不正義不公義,還有需要被看見的人,那這個結構就還有一點點被鬆動的可能。」這也或將是電影仍然需要,甚至必須存在之處。曾威量導演後續也繼續與觀眾對話與互動,並發起募資的計劃,讓更多家庭有機會獲得救贖,這些事情,也是被建立在電影之後,更加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