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映照著梧桐樹在風中搖晃，將姜璎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她端著茶盤回來時，遠遠看見昭懷淵帶著昭珏、昭珩兩個兒子疾步而來。官服下擺沾著泥點，顯然是一路匆忙。
她慌忙側身福禮讓路，昭珩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其餘人彷彿她不存在一般匆匆而過。
什麼事這麼急？姜璎好奇回頭看，卻聽「砰」的一聲悶響，昭懷淵直挺挺跪在石板上。身後的昭珏來不及收步，險些撞上父親的後背。
「微臣昭懷淵，不知四皇子殿下駕到，有失遠迎！」
姜璎手一抖，茶壺蓋「叮」地跳了一下。
那個在屋裡沒正形地啃桂花糕的青年，竟是當朝四皇子？
房門吱呀打開，蕭承軒逆光而立，金色的夕陽為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輪廓。他無奈地回頭：
「你看，這就是我翻牆的原因。」
昭凌剛踏出門檻，昭懷淵就厲聲喝道：「逆子！見了殿下還不行禮？」他凌厲的目光掃過姜璎，「連個丫鬟都這般不知禮數！」
姜璎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正要屈膝，蕭承軒卻抬手制止。
「本皇子與昭凌情同手足，這些虛禮就免了。」他忽然沖姜璎眨眨眼，「至於姜姑娘，我看著甚是投緣，就不必跪拜了。」
昭懷淵一臉尷尬：「這……這如何使得……」
「罷了罷了，」蕭承軒不耐煩地揮揮手，「禮你們也行過了，都退下吧。」
昭懷淵只得帶著兩個兒子退至院門候著。
昭珩壓低聲音抱怨道：「父親何苦對四皇子如此恭敬，還特意喚孩兒前來？眾人皆知四皇子閒散，不如三皇子炙手可熱……」
昭懷淵目光一厲，喝止道：「你莫要胡言亂語！」
昭珏在旁小聲解釋：「你可知道二十年前四皇子出生時，欽天監觀星台上空現出紫微星象？」
昭珩依舊不服：「可為何如今連個王位也未封？」
「他生性散漫，聖上大失所望。」昭珏低歎道，「但國師的預言仍在，眾人自然不敢徹底怠慢。」
昭珩還想問些什麼，見昭懷淵不耐煩地揮手，他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院中，蕭承軒無奈地掃了一眼院門，眉宇間掠過一絲淡淡的不耐：「看來今日是不能久留了，否則他們恐怕會在外頭等上一整夜。」
昭凌問：「你今日到底為何而來？」
「差點忘了正事，」蕭承軒懶洋洋地道，「太子七日後在東郊獵苑設宴圍獵，專邀長安城中各府年輕子弟前去，請帖明日便會送到昭府，你記得準備一下。」
昭凌點頭應下。
蕭承軒繼續說：「師傅讓我帶話，下月十五請你去他那裡一聚，」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還有姜姑娘一同前往。」
姜璎詫異地抬頭。
昭凌微微蹙眉：「為何要帶姜璎？」
「誰知道那老倔驢打的什麼主意？」蕭承軒揚了揚眉，瀟灑地拍了拍昭凌肩膀，「走了，下次再聊。」
他背後的長劍與吉祥結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昭懷淵攜眾人恭敬跟在身後。
一行人的身影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中，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暮色盡頭。
「那個圍獵，我可以去嗎？」姜璎捅了捅昭凌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細碎的星光。
昭凌低頭看她，唇角微揚：「可以，我會帶你和松墨一起去。」
姜璎立刻雀躍起來：「我可以騎馬嗎？」
「你會騎馬？」昭凌挑眉。
姜璎調皮地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夕陽的餘暉映在她眸子裡，彷彿染上了一層溫柔的琥珀色，少女的眼底生機勃勃，明亮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昭凌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瞬，眼底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可下一秒，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回了昨夜——
姜璎被狐妖附身時，那雙含著水光的眼睛，微紅的眼尾，還有貼在他耳畔的呼吸……
他以為自己的定力足夠強，可那一刻，他失控了。
本來，以自己的修為，絕不該失態至此。
合歡酒和魅香或許有影響，但他很清楚，真正讓他情難自抑的，是她。
他攥了攥手心，指腹似乎還殘留著攬住她腰肢時的觸感。她渾身都軟軟的，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整個人陷在他懷裡……
昭凌猛地回神，喉結滾動了一下，有些倉促地移開視線。
不能再想了。
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會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當晚，昭凌抱著被子，一聲不吭地去了隔壁廂房。
*
七日後，秋高氣爽，天青雲淡。
獵場設在長安城外一片開闊的丘陵之間。林木繁盛，草色青翠，高低錯落的帳篷連綿而立，鮮明的皇室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侍從們穿梭其間，備馬、遞弓、奉茶，井然有序。
來人漸多，皆是長安城中各府貴胄子弟，各個身著勁裝，意氣風發，躍躍欲試。
主帳中，太子蕭承謹端坐主帳首位，一身玄色騎裝，金線繡蟒，襯得他眉目如刀，不怒自威。
三皇子蕭承琰坐在他右手邊，一襲靛藍錦袍，玉冠束髮，面容溫潤含笑，可那雙狹長的鳳眼卻總帶著幾分深不可測的打量。
四皇子蕭承軒則懶散地歪在左側，衣襟半敞，手裡把玩著一枚銅錢，時不時拋起又接住，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昭家三兄弟上前行禮時，昭珏恭敬有度，昭凌低眉順目，昭珩則忍不住偷瞄太子案前的金弓。
帳外，姜璎踮著腳尖往裡瞧，松墨連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壓低聲音道：「那位就是太子殿下，旁邊藍衣服的是三皇子……」
話未說完，三皇子蕭承琰似有所覺，目光忽然掃了過來。
姜璎慌忙縮回腦袋，卻還是對上了那雙含笑的鳳眼——看似溫潤，卻讓她莫名脊背一涼。
昭凌從帳中出來，姜璎立即迎上前，將手中早已備好的弓箭與皮質護腕遞了過去。
昭凌接過弓箭時指尖觸到她的手背，微涼的觸感讓他視線微頓，目光不自覺落到她帶著些許擔憂的眼底。
姜璎微微仰頭，認真叮囑道：「公子，務必小心些。」
昭凌唇角揚起一絲淡笑，眼底漾開溫和而意味深長的光：「放心吧，我定會小心到不能再小心。」
姜璎怔了一下，隨即心領神會，鼓了鼓臉頰：「果然……又準備藏拙了。」
悠長而渾厚的號角聲驟然響起，驚起林間飛鳥無數，獵場頓時充滿肅殺之氣。
太子蕭承謹翻身躍上馬背，猩紅的披風在風中翻捲如烈焰，陽光鍍在他堅毅俊朗的臉龐上，整個人威風凜凜。
他朗聲宣布：「圍獵，開始！」
下一瞬，眾青年貴胄齊齊翻身上馬，馬蹄聲如雷，激起塵沙四起，眾人策馬衝入獵場。
昭凌慢悠悠地跟在最後，馬兒顛兒顛兒的，活像是來郊遊的。
周圍錦帳中傳來陣陣嬌笑，珠簾後隱約可見貴女們搖著團扇的身影。
「昭家二公子那張臉倒是賞心悅目，可惜……」一聲輕笑，「中看不中用呢。」
姜璎正在擺弄果盤的手微微一頓。陽光透過帳頂的縫隙，在她手背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痕。
她下意識望向獵場方向，只見昭凌慢悠悠騎馬的背影，在漫天揚塵中顯得格外單薄。
我們家昭凌，厲害著呢。
她心裡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