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像一列疾馳的列車,在時光的軌道上奔馳。每一個站台,都是一個契機;每一次停靠,都是一次選擇。
站台上,眾生熙攘如潮水拍打堤岸。張張面孔上浮動著焦灼,眼睛被時間表牢牢釘住,似乎列車進站便是神靈降福,彷彿站台之外的世界只是流沙——唯有這鐵皮車廂才能承載命運的諾亞方舟。世人將契機奉上神壇,在列車進站前便已躁動不安地指認著命運的站牌,像等候神諭的虔誠信徒。「契機」二字在耳中燃燒,如霓虹燈般閃爍不定。多少人夤緣際會時,誤將騷動作天機?張愛玲當年在香港碼頭,只差一步未能踏上那艘開往遠方的船。那一步之失,在他人看來是永遠錯過的命運轉折點;誰知她深邃眼眸深處,那一步反而成了她筆下文字在塵埃中綻放異彩的隱秘伏筆?
眾人踮腳張望列車進站的方向,卻不知契機之真容從來並非遠在天際的燈塔。我憶起在港島街角,那賣雲吞麵的老者三十年如一日的身影。他鍋中的熱氣在歲月裏蒸騰,面容如經風霜的古泉般平和。他未曾擠上時代轟轟的列車,卻在方寸爐灶之間演繹著契機的另一種哲學:並非追逐外界呼嘯而去的車影,而在煙火灶台前找到了自己時間的歸處——契機原來並非在遠處等候,而早已在鍋灶間蒸騰閃爍。
這塵世間的契機,何其難以捉摸?它時常像二戰時期車站裏失散的孩子,在倉皇中呼喚母親的手卻攥緊了陌生人的衣角;它又似戰時碼頭送別時,妻子手中被海風吹散的手帕,終究飄向了未知的遠方。可契機又像古寺中盲眼女子在黑暗中售賣的白玉蘭——花香在寂靜中瀰漫,非為肉眼可見的光輝所捕獲,只待一顆沒有匆忙和欲望的清淨心靈才能悄然感知。
月台上,電子螢幕跳動著數字,人群如圍著股票機般緊張。契機被現代人簡化為站台上等待的班次,以為只要趕上了某趟特殊列車,人生便有了勳章。契機在眾人眼中成了可量化之物,如同股市指數般被爭搶。然而,契機真是那趟列車嗎?
莊子在濮水邊垂釣,面對楚國相位之請時,只願做曳尾塗中的龜。他真正瞭然:所謂契機並不需要依附於外在的尊榮顯赫,而深藏在如濮水般流淌的自身生命節律裏。如此看來,契機並非在遠方某個站台等候我們,它早已存在於每一個踏實的當下,如空氣般包裹著我們——只消放下焦灼的追逐,傾聽它沉寂的細語。
眾人簇擁在站台邊緣,焦灼凝視著遠方列車即將駛來的方向。那列車裹挾著現代的喧囂,載著世俗眼中所謂「契機」的光環呼嘯而至,如同命運之神降臨。殊不知,契機並非在那疾馳的鐵皮車廂裏,而靜靜蘊藏於生命深處——它如樹根在泥土裏伸展,無聲無息地注滿樹幹,使枝葉得以伸展向天空。
月台廣播響起,人群騷動起來。在眾人爭先恐後湧向車門之時,我徐徐轉身——那賣雲吞麵老者鍋中的熱氣仍如歲月般蒸騰不息。在喧囂站台的映襯下,方寸鍋灶間升起的,竟是契機最樸素卻最真實的雲霞。
契機自不在於站台喧囂處,而在你從容俯首靜聽之時。它如樹根在泥土中伸展的無聲力量——無人能見其形,卻終將撐起你生命的全部天空。
喧嘩月台上,列車進站時掀起一陣徒然躁動的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