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燈
你們知道的，我跟兒子小靈，還有我那去打仗的丈夫，我們一家人原本過得就夠苦了。戰爭讓日子沒個盼頭，每天醒來就怕聽到什麼壞消息。小靈這孩子特別懂事，也特別讓人心疼。他總會撿些小玩意兒回家，當作他爸爸送的禮物，自娛娛人。
那天，他就是撿了那盞「燈」。說實話，那燈看起來很舊，也很普通，就像村裡隨便一個老人家傳下來的物件。我當時還笑他，撿個破爛回來做什麼。可是小靈他啊，就是喜歡。晚上睡覺前，我還用那盞燈給他變手影，什麼小兔子、小狗的，他看得眼睛都亮晶晶的，笑聲清脆得就像銀鈴一樣，那是那段灰暗日子裡，少有的光亮。
現在想想，如果當時我沒那麼天真，如果我能看出那盞燈的不對勁，或許，後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薩滿的警告
村裡的薩滿，柳婆婆，是個很奇特的老太太。她平時不太管事，但只要一開口，村裡的人都會很信服。那天，她來我家串門，一眼就看到了那盞燈。她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從原本的慈祥變得異常嚴肅。
「阿頌啊，這燈是從哪來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當時還沒在意，就隨口說是我兒子撿的。結果柳婆婆直接走過去，用顫抖的手碰了碰那盞燈，然後猛地縮回手，就好像被燙到了一樣。
「這不是普通的燈……這叫『魂燈』。不能點！點了會招來不乾淨的東西！」柳婆婆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語氣異常堅定。
我當時心裡咯噔了一下，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從小到大，村裡關於鬼怪的傳說聽過不少，但從來沒這麼真切地感受過。
「什麼……什麼意思啊，柳婆婆？」我聲音都有些發顫。
柳婆婆看了看睡夢中的小靈，嘆了口氣。「這燈，是給亡魂指路的。古時候，有些怨氣極深的亡魂，死後會被困在人間，找不到歸路。家裡的人就會做一盞這樣的燈，點燃它，讓亡魂跟著燈光回家。但如果這燈是被不懷好意的人點燃，或者被不該碰的人碰了，它就不只是引路燈，而是招魂燈了。」
她頓了頓，又說：「最怕的是，它招來的不是你想招的，而是……更可怕的。」
柳婆婆走的時候，反覆叮囑我，一定要把燈藏好，千萬不能再點。我當時嚇得趕緊把燈收起來，藏到家裡最隱秘的角落。那一夜，我徹夜難眠，腦子裡都是柳婆婆說的那些話，還有小靈天真點燈的畫面。
然而，事情並沒有因為我把燈藏起來就結束。
最先開始的，是村裡的牲畜。先是雞鴨莫名其妙地病死，然後是家裡養的豬，一夜之間全部發狂，把豬圈撞得稀巴爛，最後撞牆而死。接著，村裡有幾個孩子開始發高燒，怎麼都退不下來，嘴裡還不斷地胡言亂語，說著一些我們聽不懂的古老方言。他們的眼睛變得空洞，就像被什麼東西吸走了魂魄一樣。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村子裡蔓延開來。大夥兒開始竊竊私語，都說村裡「不乾淨」了。有人說是在河邊看到了黑影，有人說半夜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那哭聲淒厲得讓人心底發毛。
我雖然害怕，但心裡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也許只是巧合，也許只是村裡人嚇自己。直到有一天，小靈開始不對勁了。
小靈原本是個活潑愛笑的孩子，但從那天起，他變得越來越沉默，眼神也越來越空洞。他會半夜醒來，呆坐在床邊，直勾勾地盯著黑暗中的某個角落。有時候，他會突然開始笑，那笑容不是他以前天真爛漫的笑，而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在跟什麼人對話，又像是在模仿什麼聲音。
「媽媽……」有一天晚上，小靈突然叫我。
「怎麼了，寶貝？」我摸著他的頭，他的額頭有些發燙。
「爸爸回來了……」他輕聲說。
我心裡一震。我丈夫根本就沒有任何消息，怎麼可能回來？我以為他是思念父親才說胡話。
「爸爸在哪裡啊？」我溫柔地問。
小靈伸出細小的手指，指向房間的角落。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漆黑。
「他在那裡，一直陪著我。」小靈說著，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容。那笑容在黑暗中顯得特別詭異，讓我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到頭頂。
我當時就意識到，這絕對不是簡單的巧合了。小靈的異樣，村裡的怪事，還有柳婆婆的警告，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那盞「魂燈」。
我去找柳婆婆。她看到我焦急的樣子，只是嘆了口氣。
「魂燈被點燃後，就像打開了一扇門，門那邊的東西，會慢慢地滲透過來。」柳婆婆說。
「那……有沒有辦法關上這扇門？有沒有辦法救我的兒子？」我幾乎是哭著懇求她。
柳婆婆沉吟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要關上這扇門，就必須找到點燃它的『引路者』。魂燈的魔力，會依附在第一個點燃它的人身上。如果是好意，那沒事。如果是無意，那就會成為媒介。」
我的心一沉。小靈就是那個無意的「媒介」。
「要麼，找到魂燈的根源，將它徹底毀滅。要麼，就找出那個被招來的東西，讓它離開。」柳婆婆說。
她帶著我去了村裡最古老的一口枯井旁。那裡荒草叢生，很少有人靠近。柳婆婆說，這口井是村子裡靈氣最重的地方，也是最容易連接陰陽的地方。她在井邊點燃了三炷香，嘴裡念念有詞，然後讓我把小靈的頭髮放到一個小布袋裡，沉入井底。
「這是探路用的。如果魂燈真的招來了邪靈，那它就會跟著小靈的頭髮，留下痕跡。」柳婆婆解釋道。
那天晚上，我們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早上，柳婆婆把那個布袋從井裡撈出來。布袋裡面的頭髮，竟然全部變成了灰白色，而且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類似腐爛泥土的氣味。
「是它了。」柳婆婆的聲音有些沙啞，「這魂燈招來的東西，道行不淺。」
她開始翻閱村裡那些塵封已久的古籍和記錄，試圖找到關於這盞魂燈的由來。幾天後，她終於找到了一些線索。
原來，這盞魂燈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那時候，村裡有個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姓「阮」。阮家有個女兒，長得花容月貌，卻愛上了個窮書生。阮家父母不同意，硬是把女兒許配給了另一個富商的兒子。
阮家小姐在婚禮前夜，與書生約定私奔。然而，他們的行蹤被阮家發現。書生被亂棍打死，阮家小姐則被逼著嫁人。她在花轎裡，偷偷將書生的血塗在自己身上，然後在一處偏僻的山間，用一盞自己親手製作的燈，點燃了書生的靈魂，讓他的冤魂永世不得超生，只為了詛咒阮家。
「她要的不是書生安息，而是讓他的怨氣永遠困在這盞燈裡，成為她復仇的工具。」柳婆婆的聲音有些沉重，「她自己也在新婚之夜自盡，將自己的血也融進了燈油，用生命詛咒了阮家。」
這盞燈，就是那盞血魂燈。它的作用不是引路，而是囚禁怨氣，然後釋放。它會吸引所有對人間有留戀的亡魂，將它們的怨氣匯聚到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負面力量。而小靈，只是無意中喚醒了它。
「這魂燈，最後被阮家人偷偷藏了起來，他們想用家族的力量來鎮壓，但顯然沒有成功。」柳婆婆說道，「村子裡那些怪事，包括小靈的異樣，都是因為這盞魂燈在不斷地吸取生氣，釋放怨氣。」
要救小靈，就必須徹底毀掉這盞魂燈，或者將被招來的怨靈驅逐。
柳婆婆決定舉行一場古老的儀式，用村裡最古老的符咒和供品，試圖將那股強大的怨氣引導出來，然後再將其淨化。這儀式非常危險，如果失敗，我們所有人可能都會被那股怨氣吞噬。
儀式那天，天色陰沉，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柳婆婆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擺好了祭壇，燃燒著特殊的香料，煙霧繚繞。我抱著小靈，他的身體一直在發抖，眼神空洞得讓我心如刀割。
隨著柳婆婆口中低沉的咒語聲響起，四周的溫度驟降，一股陰冷的風吹過，讓人不寒而慄。祭壇上的火苗跳動得異常劇烈，周圍的燭光也忽明忽暗。我看到一股黑色的煙霧從祭壇上升騰而起，慢慢地匯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那人形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那聲音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刺耳又悲慘，直接鑽進我的腦袋裡，讓我頭痛欲裂。我感覺我的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樣，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柳婆婆的臉色變得蒼白，她加大了咒語的聲音，手中的符咒也燃燒得更加旺盛。她不斷地揮舞著法器，試圖驅趕那股黑色的煙霧。然而，那怨靈的道行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深。它不斷地朝著小靈的方向靠近，似乎想要進入他的身體。
「滾開！不准碰我的孩子！」我發瘋似的朝著那黑影吼叫。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小靈的身體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後他猛地掙開我的懷抱，衝向了祭壇。我嚇壞了，想要把他拉回來，但他力氣大得驚人，我根本抓不住他。
小靈跌跌撞撞地跑到祭壇前，然後用他那雙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團黑色的怨靈。
就在我以為小靈要被怨靈吞噬的時候，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團黑色的怨靈，在小靈的注視下，竟然開始變得模糊，然後緩緩地收縮。它並沒有消失，而是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重新回到了那盞魂燈之中。
魂燈發出了微弱的光芒，那光芒不是溫暖的，而是帶著一種陰冷的綠色。然後，光芒越來越弱，直到徹底熄滅。
村子裡的陰冷感瞬間消散，四周的溫度也恢復了正常。小靈也軟倒在地上，我趕緊衝過去抱住他。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神雖然還有點呆滯，但至少不再是那種空洞的樣子了。
柳婆婆看著熄滅的魂燈，臉色複雜。
「它回去了……」她低聲說道。
「那……它還會出來嗎？」我心有餘悸地問。
柳婆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它被小靈身體裡的某種東西吸引回去了。這盞燈已經被它寄居，它不會再輕易出來作祟了。但它也沒有被徹底淨化，只是被『鎮壓』在了燈裡。」柳婆婆說，「只要燈還在，它就還在。它只是在等待下一個機會，下一個被它吸引的人。」
我抱著小靈，看著那盞熄滅的魂燈，心裡五味雜陳。我們成功了嗎？小靈得救了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晚的經歷，會像一道烙印，永遠刻在我的心底。
而那盞魂燈，我沒有丟掉，也沒有毀掉。我把它深埋在家裡最隱秘的角落，用厚厚的泥土將它掩蓋。
偶爾，在深夜裡，我會被一陣冰冷的風驚醒。我會下意識地看向小靈的床，他睡得很安穩。但我總覺得，那盞燈，還有被它鎮壓住的怨靈，就在我家的某個角落，默默地窺視著我，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意想不到的機會。
或許，那個惡夢，從來就沒有真正結束過……
你們說，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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