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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院觀影期間,北京的霧霾隨著影片的展開流洩出來,憋不住的陰鬱溜竄在席位上每一個微弱殘喘的靈魂之間。我渾然不覺時間正在代謝,只感覺到時空中,如那一聲象鳴,不見其形的悲愴。
階級的陳腐,權勢的濫用,生存的無奈。
角色們身處底層困囚的三件荒謬重擔,如同希臘神話裡薛西弗斯的巨石,日復一日的壓在他們身上,卻依然選擇在無望中頑強抵抗,清醒地直面荒謬而去。
「我們都沒有想怎麼樣,世界卻無端地越來越糟。」
這是電影中如影隨形的荒謬,如水面上漂著的浮油。
三位男性要角都渴望逃離日復一日、苦澀無望的生活,於是他們追隨一個未經證實、如同兒戲般的地方傳聞──滿州里的大象席地而坐。
就看大象坐著,不覺得很有趣嗎?
奔赴滿洲里的計畫,像是他們對現實世界裡的一場無聲起義,一頭遙遠而近乎荒誕的大象,象徵著對生命意義的渴求與寄託。

三位女性角色的年齡分佈及應對態度,呈現出社會化程度的隱喻。尚未被現實世界分化的小女孩,樸善、天真,未多加思考便一口答應了爺爺;高中生黃玲,半生未熟,最初嘲諷著韋布想去滿州里的理由,直到她發現,大人為了顧及自身的利益,竟然可以毫不留情面地傷害自己,過去所擁有過的溫暖,頃刻如滾燙的熱水澆淋其一身。如此被擺一道的震撼,使她大夢初醒,成為第二個願意前往滿州里的女孩。

至於于城和他所追求的女人,如同劇中通篇的灰階色調,水泥塊做的洞穴,盈滿溼氣也暗喻著不光彩的人生,這裡是于城的歸屬,一步之遙的那道白光終究是屬於他人的。
於是那女人要走了。
「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為什麼?」
「我不想你一個人在這兒待著。」
她就這麼匆匆一瞥的出現在電影裡頭。想想她是作為整部戲裡最符合常規,最被體制所推崇的人了。
待太久會令人出戲。

「我還能怎麼辦。」韋布說。
從四百擊的安瑞到大象的韋布,愈加明白所謂的自由,並不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而是當自己不願意出走的時候,可以選擇安心地留在原地。
如今,導演終於可以靜靜躺在那片他所指的荒原,不再需要忍受資本主流形式的宰割。而他的電影早已成了刺向荒誕世界的長矛,暴露出那些發炎腫脹的內核。而劇中角色,彷彿都早已被導演的掌心包裹著,在每位主要角色的轉折間偷藏著善意,讓走投無路的人幾乎都有了解套。只是,導演最終只把這份溫熱留在了電影裡,做為敷料,輕輕覆蓋在還活著的我們身上,疼惜一直以來在陰暗角落裡所豢養的傷。
最終,一行人乘坐那輛大巴是幸福的;在票亭買票是幸福的;行進中是幸福的。此時所有的風雨再細密邪惡,都無法入侵這個飽足了體制外希望的車廂,一窠子的靈魂,在裡頭用彼此呼出的熱氣升溫,氣息又沉又緩,像從沒有過的酣然,顛顛簸簸,再無動於衷。

至於大象會席地而坐的真正原因,原著小說是這麼寫的:
「等我貼著牠,看到牠那條斷了的後腿。牠看上去至少有五噸重,能坐穩就很厲害了,我幾乎笑了出來,說實話我很想抱著牠哭一場,但牠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氣真大,然後一腳踩向我的胸口。」 ——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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