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學校規定要上游泳課,在B棟教學大樓的地下一樓是游泳池,每兩星期一次,寒流來時依舊不停課。
我沒有上大學、也討厭游泳池,討厭游泳池有關的一切,淋浴間、黏在骯髒磁磚地上的頭髮、吹乾頭髮的燥熱感,還有洗完澡流的汗。
班上有幾個小混混,幾乎是電影《錯亂的一代》裡北原的翻版。無可救藥地愛著暴力,用被扒掉皮的肉身來守護內心純粹的懦弱。
在他們之下的我,痛苦地度過身為學生的最後三年。
某天放學時,我坐在泳池邊用手機算了閉氣的秒數,試圖苦中作樂。那些小混混如果有機會就會將我當作證明他們價值的玩物,把我壓進水裡,訓練我能憋多久的氣。
如果我是漂亮的女生,肯定會被侵犯吧?說不定還會被壓進泳池裡無法呼吸地被輪流侵犯。
回家洗澡的時候,從桃紅色的肥皂搓出櫻花色的泡泡,在手掌裡似萬千世界的泡泡,一下就被水沖掉,真如櫻花短暫、如夢似幻。我聽見自己在笑,著時覺得有趣,我討厭在水下,但卻也只能在水下哭泣。
高三上學期,我已經可以憋氣超過一分鐘了,下學期畢業後,不知怎地,我突然能在水中呼吸了,與此同時,也再也無法在水以外的地方呼吸。爸媽為此將我的房間放進一個水箱,在那之前,我只能一個人抱著裝滿水的塑膠箱,將頭浸泡在裡面,坐在客廳一邊聽著朦朧不斷的施工聲,一邊忍受著肩頸的痠疼。
一邊哭泣著。
完竣那天憋好氣爬進水箱裡,躺到橡皮做的床上沉沉睡去,最終成了人魚。
在水箱的時候,聽不清楚家人說話的聲音,必須時常出水面聽,但是這麼做必須不斷閉氣換氣,長久下來身心耗弱。最後變成用紙和手語溝通。
為了跟家人交流,學了手語。不是因為聾了或啞了才學習。
我淒涼的笑,吐出了幾個泡泡。
兩年過去,我依舊無法離開水箱、去那個原本待的世界,使得家人只能對外撒謊我出國留學中。
也漸漸失去與外界的聯繫。
我試著探出水面再計時一次。秒數是三分鐘十四秒一五,看起來就像31415,圓周率。
不覺得奇妙嗎?
數學課的時候,用圓周率來算圓周長,出來的答案就是正解。
然而,圓周率也只是個大約的數字,用大約的數字替找不到起點終點的東西下結論,可以說是正解嗎?
待在被陽光照得暖烘烘的水裡,好像回歸母體的胎兒被羊水滋養著。我的人生從出生到畢業為止可以說是一個圓。
每個人的人生也都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圓。
世間的圓周率總是輕易替他人的圓下結論,這麼大約的公式,被封為真理而無人起疑。
這麼一想,變成人魚也好,至少在水裡面能夠呼吸,然而人類即便沒有被壓進水中也會感到窒息,那個掐住脖子的窒息。我已毫無勇氣進入人類的世界了。